赤红霄听那张二嫂咒骂得越发没边儿,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无由的别扭与恐惧。
她不由分说地上前把沈婳伊拉到了自己怀里,张二嫂见状,也顺势问了一句:
“三妹,这位就是你之前信件上说的,你娶的那位剑虹门的陈掌门?”
“是。”
“哟,仔细一瞧,三妹你还真是好眼光呐,寻女人也寻了个这般标致的。”张二嫂面不改色地接受了她们凑在一处的事实,随即就把话头转向了别处。
他们一路上扯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后,张宅不一会儿也到了。宅院内的管家下人应声而出,很快便把他们领到了各自的房内。
张二嫂扭头甩下句“三妹好生歇息吧,今日胭脂铺里到了新货,二嫂我去瞧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把那张二嫂送走后,赤红霄才终于寻到了开话袋子的机会:“夫人,这张二嫂怎么这般奇怪啊,当着你的面,她说起找男人的事?那张成双竟然都不管?”
“张成双怎么会管这个,他乐在其中,巴不得这样呢。”
沈婳伊抖了抖衣裙,赶去那上头被张二嫂沾染到的浓重熏香气,压低了嗓子悄声道:
“你猜张帮主膝下两个儿子,明明该手心手背皆是肉的,他怎么就只把家业给了大儿子,反而让张成双领了银子离开张氏。”
“这我怎么猜得出来,难不成是因为他娶妻不贤,娶了这样一个背着丈夫在外头找男人的浪□□吗?”
沈婳伊无奈苦笑:“那可不是他在外娶的女人,方才你见到的,就是张成双本人。”
赤红霄猛吃了一惊,纠结了好久才琢磨出来,为什么张成双当初会被生父这般差别对待了。
“直隶商帮的张老帮主可是个老古板,怎么受得了养出的儿子不但好龙阳,还成日喜做妇人装扮。劝又劝不动,扶又扶不起,张老帮主索性便让他领着银子自谋出路了。”
“这……他既然喜好做妇人装扮,说话还一口一个奴家老娘。他这是心里想当女人吗?”
赤红霄吃惊之余脸上也漫上了惊恐之色:“他……所以他方才是男扮女装,以男人的身子,来挽你的手?”
赤红霄反应过来后随即在屋内咒骂起来,只差没急得跺脚:
“登徒子!他这个登徒子!他不知道男女应大防吗,只是外表扮作妇人罢了,身子不还是个男人!他怎么可以当街就这样挽你的手!”
赤红霄一边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一边赶忙上前拍起了沈婳伊那被张成双挽过的胳膊,只跟不得要把上头的灰尘都弹尽,才能消除这份晦气。
沈婳伊幽幽叹了口气:
“他自己也说了,他本有女儿心,只无奈这辈子错生男儿身。他可一直把自己当女人,如今有我罩着他不叫他被人坑骗,他每日都乐得清闲,擦脂抹粉的,跟我称姐道妹。”
“他平常用张成双发妻的身份掩人耳目,对外只声称张成双外出游历经商去了,常年都不在登州府。
我观察了他许久,也发现他做女人的心思是拿定了,所以也无所谓他偶尔挽我胳膊了,反正他只好男色。”
“那也不行啊,他口头上说想当女人而已,但是下面那物什又没切,谁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赤红霄一本正经地交代她:
“若只是穿个女装,面上说几句敞亮话,男子就可以不顾世俗礼法,混进女人堆里跟女人卿卿我我,这像什么话。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浑水摸鱼沾花惹草之徒。”
“他若是真一心想做女人,要和女人以姐妹之态卿卿我我,先把下面那物什切了再来吧。”
赤红霄说到自处也自觉不妥,连忙补充道:
“不对,他就算把那玩意儿切了也不算女人啊。切了那东西的男人不就是宫里的太监吗,太监虽算不上是什么男人了,但也没人把他们当女人看啊。
那些太监自己也没觉得自己是女人,混得好的不照样给自己寻妻纳妾。”
赤红霄撇了撇嘴,回想起方才张成双那副花里胡哨的女子扮相,就觉得心有余悸:
“我就说呢,哪家妇人的脸长得这般棱角分明,崎岖不平的,一点女儿家的柔和都无,原来是个男人。这男人和女人的面相,细究起来差得可多了,可不是随便穿个女装抹点粉,就能扮得像的。”
“他还有那自信跟夫人当街并排走呢,夫人在他身旁站着,简直给他衬得像个浊物一样。”
沈婳伊看她兴致昂扬地兀自念叨了半天,被她那一板正经的模样逗得笑了出来:
“我以往也顶多由他在街上挽挽我的胳膊,跟他并没太亲密。既是这样,那我以后不许他牵就是了。”
“夫人你为人也太不设防了些,怎能这样轻易就由着男人家挽你的手?那张成双是个怪人,以后我们得离他远点。”
赤红霄絮叨完后,沈婳伊领着她在张宅内部逛了一圈,浅浅见了见里面的格局。
这张宅是沈婳伊去年入夏时掏银钱购下的,置办下来后,她只留了两个乐坊司的心腹待在此处帮她照看。一个负责打理银钱琐事,一个负责盯着张成双不让他生事。
“登州府这块地方海运便利,这般好的地段,里头的商帮势力云龙混杂。张氏虽然在直隶扎了根,但也并没吞下登州府这块的生意。”
沈婳伊一边拨弄着后苑内繁茂的桃花枝,一边跟赤红霄说着正事:
“当年精绝帮风头还正盛的时候,整个登州府的买卖都在其股掌之间。只是这几年多少衰弱了些,只握紧了陆路这块的生意,走海路的生意多少还是差些。”
在这般局限的方寸天地间,赤红霄见沈婳伊如诉家常般,对她波澜不惊地说着对外的广阔大事。赤红霄忽然从这样的反差中生起了一股新奇之感。
眼下的这方寸天地这样好,深春中的桃树枝繁花茂,幽香浮动。微风轻拂间,闻得花落枝摇声。还恰好有暖阳温煦,照来斑驳花影。
而她的所爱原能这样刚好地融于其间,宛如一体,顺带着就连她口中说起的那些正事,都仿佛浸了暖春的花香,变得温和可亲起来。
赤红霄陷于这份新奇与美好中,淡淡回复着:
“正因为走海路的生意差,所以夫人之前才有意向淮安商帮定商船吗?但是也奇怪啊,精绝帮的总部就在沿海,按理来说海运的生意应是长项,就算再如何衰弱,应该也不至于缺商船的吧。”
“精绝帮内虽还剩些商船,但大多都是载货的,也不够在登州府这儿跑。而我向李帮主定的都是打造精细的客船,留着日后自有它用。
走海运本是块肥肉,尤其是登州府这一块,多少人盯着,手段不够的,自然抢不过旁人。精绝帮的生意就是这样东丢西丢,才落得如此。”
沈婳伊叹下口气:“大不了就是一步步从头再来罢了,我在登州府这块也留了不少人帮我盯梢打理,先站稳脚跟再说。”
赤红霄见她面有哀叹之色,尽管心中并无主意,可她至少还能表下自己的心意:
“为妻不过是一介粗浅武人,并不懂夫人生意上的门路。但我相信以夫人的才智,站稳脚跟逆风翻局不过是早晚而已。这其间若有需要为妻帮忙的,夫人尽管提便是。”
“妻君,果然有你在我才能安心。”沈婳伊贴在她怀中。
“那等这儿的事安排好了,我希望妻君能把门派里的人打点一番,派些稳妥的到登州府这儿帮我一同照看生意,以免我这儿人手不足。”
“我也不会白让他们出力,银钱定是能给。我也不需要他们有多好的功夫,只想要做事稳当些的。”
“这是小事,他们巴不得能有银钱可挣呢,夫人到时需要多少人,同为妻提前说便是了。”
赤红霄拥她入怀时,她们正在春深花繁的景致中,周围是一派柔和与静谧。如诗如画一般的场景最适合说些风月情爱,这样那些轻盈的情爱才更能在其间显得如梦似幻。
当下她们正处于这其间,本该按理说些风花雪月的,但不知为何说的却都是生意上的正事,全是正经,满是严肃。
赤红霄察觉到此时,才觉得她们二人似乎太不应这份春意欣然了。但要她忽然顺着这景说情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反生别扭。
方才说的正事里已经都是她的情话了。
赤红霄刚想对此盖棺定论时,就听到一阵肚子咕噜的声音。她下意识还以为是自己的,直到听到沈婳伊说了一句:
“忙了许久,到现在都没吃饭。妻君,我饿了。”
赤红霄突然噗嗤笑了出来:“那赶紧吃饭去吧。”
“你笑什么啊,你是笑话我肚子居然叫了是吧。”
“我是觉得这后苑里的景致太好,在里头说些情话才应景呢。但果然过日子不像在话本里,真过日子就是这样好的景里,依旧要谈安身立命的大事,以及听到夫人肚子叫了。”
“你果然就是在笑话我饿到肚子叫了。”
“没啊,夫人的肚子叫得很真实,我正好也饿了。我觉得夫人就算肚子叫了也很可爱。”
沈婳伊倒抽口凉气:“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威力果真不小。”
“我说的都是真话,夫人。”
二人匆匆离开了这后苑的方寸天地。春阳,繁花,惠风,本无一样可带走,但它们都好像糅合于她身上,她牵着她,即是牵走了春景中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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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