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时节一向多雨,今夜没有惊雷之声,悄无声息的细雨中裹挟着草木清香,同时还带了浓重的血腥气。
雨夜中的血腥气在一派潮湿中显得黏腻,身为武人,鲜血的气味就是战鼓,一旦敲响,便血液沸腾,杀意将临。
但今夜,这鲜血气却再不是战鼓,杨振南清晰地从中咀嚼出了恐怖的意味。他听见外头弟子惨呼的声音,一声一声似有韵律,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剩下三个、两个、一个……最后一个也解决了,轮到他了。
“父亲,你打算叫谁啊,叫杨志杰那个草包吗?”
沾了飞溅血迹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他看见了在暗夜中破门而入的人,那人背着月光,宛若鬼煞。黏腻潮湿的血腥气肆意地在靠近他。
杨振南几乎是瘫在大堂内掌门的宝座上,重病的身躯让他无法挪动,眼前人鬼煞般的杀气也无法让他动弹。
他教养出的好孩子,那独属于武人的狠厉与杀气此刻都在。这样好的武人,他今夜却怕这样的武人。
“你……你……”他猜出了什么,但连问出口都成了困难。
“父亲,你不是一向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你怎么忘了你说过的话。”杨红菲的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意,一步步地逼压靠近他。
“你病重到自觉时日无多,而我替你接管昌龙门的事务这么多年,你居然把掌门玉印私下传给杨志杰。你以为,我杨红菲咽得下这口气?”
杨红菲言语之际已经近在他的身侧,她从怀中掏出那枚沾着血迹的掌门玉印,把它捏在手中,似在招摇,似在玩弄。
那玉印上的血迹让杨振南浑身冰凉:“你……你把志杰……他……只是个孩子啊……”
“孩子怎么了?所以我作为长姐需要白替他做事,等他长大后,我再把自己打拼多年的成果拱手相让,自己默默嫁人?”
杨红菲的眼中一瞬间布满恨意与杀意:
“杨志杰这样的草包!都十五了在我手下连一招都扛不过,我杨红菲凭什么要把自己多年的心血让给这种废物!就凭他是我幼弟?”
“父亲,你打的好算盘啊,等我替他把门派上下打理服帖后,再让他坐享其成?”
“杨志杰的人头如今已经被我砍了,就挂在昌龙门的门梁上,我要让所有的弟子都好好看看,和我杨红菲作对会是什么下场。”
暗夜中一闪而过的刀剑寒光刺疼了杨振南的双眼。
“父亲,那门梁上还剩一个挂人头的位置,我给你留了好久了,你们到黄泉下去父子情深吧。”
“哈哈哈哈……昌龙门的一切,全都该是我杨红菲的!”
刀起刀落,一声呜咽,再无动静。大堂内只剩下杨红菲肆意的笑声萦绕其间,久久未散……
——
赤红霄一路上带着沈婳伊紧赶慢赶,才总算在二月十八那天到了武城。每年的新秀大会声势浩大,每办一届,当地的客栈都会借此涨价,以赚这难得的客流钱。
今年新秀大会开设在武城,昌龙门知晓当地商贩的算盘,为给武林同道们省些银两,早在年前就陆续替各门派与同道定下了客房,来客到时只需按原价向昌龙门付房钱即可。
昌龙门预定的皆是不太费银钱的普通客房,风头正盛不缺银两的门派自然不稀罕这些。但对于初出茅庐的新秀弟子,以及银钱紧凑的门派来说,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
赤红霄一到武城,在客栈内拿出户帖上报了名号后,客栈的伙计很快便给他们腾出了房间。赤红霄见客栈伙计安排得居然如此干脆利落,不由得很是新奇:
“看来昌龙门在武城扎根得极深,我对那客栈伙计还没说什么呢,他就已经知晓我的意图了。”
这客房里的布置朴素之余多少透出些简陋,赤红霄扭头看着沈婳伊道:“夫人,住这样普通的客房会不会太委屈你了啊。你要是住不习惯,我们就去定上好的厢房吧。”
沈婳伊一进那客房后,浑身就同散了架一般地瘫在床上,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何必额外掏这冤枉银子呢,你赶在这个节骨眼去定厢房,那房费不得水涨船高。我们就算有再多银子,也没必要当这个冤大头啊,又不是没有地方住。”
沈婳伊脱下鞋后,整个人直接溜进了被窝中。
“我沈婳伊当初就连漏风掉灰的破屋子都住得下,何况这个。这客房已经不错了,我不娇气,很凑合的。”
“夫人是不娇气,但是我总觉得这太委屈夫人了。夫人就该住最好的厢房才是。”
赤红霄挨在床前与她亲昵了起来。沈婳伊由着她使这些小性子,被她折腾得一阵酥痒的同时笑着问道:
“后日就是新秀大会了,昌龙门之前不是来信说,让斩青盟内的盟友在大会前一天一同聚集商讨事务?”
“是啊,不过我估计还是为精绝帮与青刀门的那点事儿,他们对之前瓜分的结果仍不满意,要重新划分彼此的势力范围。”
“这帮豺狼虎豹的野心真是沟壑难填。”沈婳伊冷脸骂了一句。
“昌龙门同样也给风满楼递信了,不过我可不会以风满楼楼主的身份露面。省得被他们查出我其后乐坊司的事情。”
“那夫人之前在大沽是以什么身份联系上昌龙门的?”
“大沽那儿筹备商帮的事,明面上是风满楼委托给直隶商帮的张氏打理的。我只说我投奔了张氏,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张氏在大沽立足,间接帮了风满楼罢了。
如今我在江湖上不能让人察觉到乐坊司的事,在朝廷那儿也不能被人留意到商帮的事。”
沈婳伊一说及此,也觉得这其中弯来绕去,细讲起来甚是头痛: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那些朝廷官员私下里做点小买卖都得藏着掖着呢,何况我呀。眼下我做什么事情都不能明目张胆,要真能大大方方,凡事都不管不顾就好了。”
沈婳伊说完自己的事后,对着赤红霄也正经交代道:
“明日你去昌龙门议事时也无需太畏首畏尾,那杨红菲知道你我的关系。我们其后有张氏在,张氏之后还有风满楼的势力在在,妻君你只管硬着腰杆去。”
赤红霄不以为意地笑着:“我无所谓啊,反正我一直是斩青盟里的边缘人物,当初分好处时也没拿多少,明天不过是去凑数罢了。那昌龙门若想重新瓜分利益,应该不敢动风满楼的吧。”
“保持神秘某种程度上亦能自保,昌龙门一直都没摸透风满楼的底细。加之我上回还牵线给了昌龙门不少好处,他们应该不至于这般不知深浅。”
沈婳伊交代完一切后,也觉得周身倦意翻涌,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来:
“妻君,紧赶了这一路,为妻真是累死了。我要好好睡一觉了,明天你只管去昌龙门议事吧,我在房里等你。”
“好,夫人先睡吧,一会儿我喊你起来吃饭。”赤红霄在她的额间轻轻一吻。
她入睡时平稳的呼吸声落在她耳中很让她喜悦安稳,简直就像是幸福化了形,近在她触手可及之处。
昌龙门约定的密谈时间定在卯时四刻,恰好是过了晚饭饭点的时分。因此隔天一大早,赤红霄练完筋骨后先陪沈婳伊在武城的街头逛了许久。
武城是个比富不足,比穷有余的普通市镇,也没什么出彩的山川景致可看。二人在街头随意吃了些武城当地的特色小吃,还顺路看见了不少佩带着刀剑的江湖客。
他们脸上虽多少都挂着点疏离干练之色,但与普通百姓揉在一处,居然也一派和谐起来。
沈婳伊的脚步在人流中穿梭得很快,赤红霄在后头跟了她许久,不免有些担心道:“夫人,武城的集市横来竖去就那么些花样,反正已经逛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沈婳伊扭头把她那点担心的神色扫进眼中,一时竟有些疑惑:
“干嘛那么着急啊,你以为我只顾着吃吗,我可是在顺带观察那些摊贩商铺的种类规模,揣测一下什么样的生意在武城做得起来。”
“夫人又不在武城做生意,怎么还动起商人脑子来了。”
赤红霄没打算瞒她,直言说出了心中隐忧:“刚刚我陪你逛一路了,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有多少人在看你。
普通百姓看看就罢了,这街上还有一堆不知深浅的武人呢。真要遇上哪个不好惹的,我心里发毛……”
“不至于吧,青天白日的,这可是街头。何况武城算是昌龙门的地盘吧,就算官府不管事,但在昌龙门即将要办新秀大会的节骨眼上起风波,岂不是给他们脸色看?”
沈婳伊不以为意,只转身笑着掐了掐她紧绷着的脸颊:“何况你怎么就笃定他们看的是我呀,没准他们也在瞧你呢。我家妻君今天好歹也是抹了口脂出门的,标致得很。”
“那怎么可能,谁敢这么看我啊,往日里谁要是让我瞧着不舒服,我一瞪眼就能把他们吓退三分。”
沈婳伊佯装出一副被她吓到的可怜样儿:“确实吓人。之前我在青刀门里偷偷瞧你的时候,你不瞪眼,光站那儿就吓人了。”
赤红霄的好奇心一时间全被她勾了起来:“夫人之前原来有偷瞧过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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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