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一行人顺着河道一连飘荡了数日,总算才瞧见了大沽的渡口。大沽地处沿海,沿岸大大小小的渡口数量不少。她们此回去的是大沽最大的渡口,往日里更是人满为患。
一行人这几日单调的江景看腻了,陡然瞧见人影攒动的模样,在水上飘零的心也纷纷落地,大多数人早都提前赶到了甲板上。
她们的船没过一会儿便寻到了停泊之处,不再晃动轻摇了。赤红霄见下船的时刻都到了,沈婳伊还缩在船舱内没出来,不由得十分好奇,探头进船舱问道:
“夫人,你怎么还不下船呐。你再不下船,岂不是要让好好她们在渡口一直等啊。”
一听见好好这个名字,沈婳伊下意识便掩面踌躇起来,几乎是有些怯生生地吞吐道:
“妻君,我有点胆小……要不……要不我装我一路奔波之下病了,或者累了,我直接睡,你抱着我回沈宅算了。”
“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啊?”赤红霄没想到往日里筹谋深算的沈婳伊居然在这种时刻露了怯。
她们来大沽的一系列安排全是沈婳伊提早备下的,包括让王好好留在大沽,今日带医馆的人来接她们。
如今早已经到了目的地,她这个最先筹备的人反而缩在了最后头。
“亏心事干太多,没脸见人了,要不我还是直接装病吧,能躲一刻是一刻怎样。”沈婳伊缩在她怀里怯懦地试探道。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胞姐。”
赤红霄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一个能寒得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好似让人一口猛吞了冰乳酪一般,甜滋滋的好味儿还没出来,便先被冻麻了舌头。
那话音落在“胞姐”这两个字上时,声调转折得都极曲绕,简直是十足十的阴阳怪气。
赤红霄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等她回过神来时,沈婳伊已经在她怀里恍若被吓晕了。
赤红霄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扭头对王好好说道:“好好,婳伊身子不好,加之一路过来身体劳顿。她眼下不过才睡着,让她先睡会儿吧。”
“哟?也是,我看她脸色极差,睡得都昏昏沉沉。既然是身子不好,索性我扎一针,保证她神清气爽,再也不困了。”
沈婳伊一听这话,全身都猛然一抖,两手更是缠在赤红霄脖子上撒不开了。赤红霄少见她抖得这么厉害过,见她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哪里舍得松开手,只得替她软言说起了好话:
“好好,婳伊胆小,怕疼得很,你就当看在我的薄面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别放心上。”
沈婳伊此刻缩在赤红霄怀里,连个正脸都不敢对向她。王好好见赤红霄这般惯妻骄纵她的模样,口中阴阳怪气的论调只更明显了:
“有胆子扳倒青刀门,没胆子见我?看来我胞姐的胆子可真是灵活的很……”
船舱内暂时只有她们三人。其中两个抱得亲热腻歪,蹭来蹭去,王好好被晾在一旁也觉得自己多余。
她虽没仔细瞧见沈婳伊的模样,但也知晓她的长相。见她顶着自己的脸在别人怀里做起猫儿般撒娇蹭人的姿态,王好好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
“真会做这可怜样儿,赤红霄,原来你就吃这套。”
“啊?好好,你说什么?”赤红霄顾着和夫人亲热,多余的心思一点没放在外头。
王好好很是无语地撇了撇嘴,离开船舱前最后撂了一句:“胞姐,娘亲可等着见你呢。你要还装晕,她得着急。”
沈婳伊见她走没了影后,才安下心忍不住深叹了口气:“躲不掉,这世上的冤家真没一个能躲掉的。”
王好好刚出船舱,杜若岚就已经在外头等她了。杜若岚耳聪目明,王好好还没开口,她便捕捉到了王好好未曾收敛好的恶寒无语之色,赶忙安慰她道:
“堂主姐姐,习惯就好,我们都已经习惯了。掌门她就这死样,跟夫人亲热起来一向是不顾旁人死活的。”
“你们夫人撒娇起来那样儿,我真受不了。”
杜若岚听罢嘿嘿一笑:“会吗?可是挺好玩的啊,我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想,堂主姐姐撒起娇来肯定也会这样可爱吧。”
王好好的脸黑得差点没成一块失了光泽的灰白石像:“所以说我就更受不了了。想来是我造了孽,命里跑出这样一个胞姐来。”
“怎么会呢,堂主姐姐那模样撒起娇来很可爱的,我也想看。”
杜若岚话音未落,额头便狠狠挨了王好好一记弹指。虽然算不上多痛,但仍是让杜若岚哼唧得十分抓人耳朵:
“堂主姐姐,你弹人好痛,我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得哄我我才不会哭~”
王好好刚见沈婳伊那撒娇的模样时就已经攒了一身鸡皮疙瘩,扭头再见杜若岚撒娇的阵仗,简直没两眼一黑地背过气去。
她赶忙脚底生风地溜下了船,对这些惯爱撒娇的女娘真是一点法子没有。
众人折腾了一番下船之后便赶往了沈宅。自青刀门事件后,沈婳伊便来信同王好好交代,沈宅空来无用,索性让她把同济堂的医馆搬过去,正好能省份租金。
王好好乐得于此,短短数月时间,她便把沈宅的事情安排好了。现如今沈宅的大门处人来人往,多的是前来看诊的百姓,病重的百姓有需要安置的,也多的是空间安放床铺被褥。
有百姓处于这其间,兴许多少能让青刀门的余部势力忌惮几分。赤红霄刚想透这其中缘由后,就被沈婳伊拉去了沈夫人所在之处。
赤红霄想到她们母女二人相见定是还要哭上一场,也不想打扰她们,便先候在了门外,想等她们诉完了相思之情再进去不迟。
她在门外候了还没一会儿,就见到一位身段纤弱娇小的姑娘正往她这儿的屋门赶。赤红霄往日里就有打量人长相的癖好,更何况是眼前走来一个美人。
但见这美人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自有一段风流妩媚的韵味,举手投足,莲步轻移时不胜怯弱,恍若文人画笔下细柳弱花一般轻盈单薄的美人仕女。
那美人走近她眼前时,赤红霄只觉得她五官娟秀无一不美,眉眼温顺,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那美人走到屋门前看见赤红霄后,也没正眼瞧她,只怯生生地侧着脸垂眸低语,一派柔弱姿态:“不知姑娘因何站在门口不进去,小女是来侍候沈夫人的。”
那美人用侧脸对着她时,赤红霄才发现她的侧脸居然很有几分沈婳伊的模样。若不细看,还真以为是沈婳伊在她跟前,赤红霄先是一惊,也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直言问道:
“你是谁啊?”
“小女姓柳,拙名伊人。前阵子幸得被王堂主收留,能侍候沈夫人。”
那名叫柳伊人的女子虽姿态怯弱,但音色有几分喑哑干涩,并无太多温和娇软的腔调,与沈婳伊很是不同。
赤红霄由此定了定心神,交代她道:“你先别急着进去,沈夫人眼下正与女儿团聚,无需见外人。”
“与女儿团聚?可是王堂主正在看诊呢,难不成,是夫人?”柳伊人吃了一惊,“竟是夫人回来了吗,夫人居然回来了……”
柳伊人说到此处,退步之余浑身都发起颤来,恍若来阵风便能吹倒。
赤红霄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正想开口询问时,柳伊人站定身子后比她还着急,忙抓住她的手臂道:
“姑娘,不知夫人住哪间屋子。一会儿夫人若出来了,小女定要去见见夫人!”
“啊?”赤红霄云里雾里。
柳伊人问完话后便哭哭啼啼地自己走了。赤红霄一头雾水,见屋内的谈话声仍在继续,想到她们母女估计还要相依上好一会儿。她闲着没事,直接绕到了前头。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前来看诊的病人少了许多,赤红霄看王好好正在药柜附近不急不慢地抓药,神色也很是悠闲,也猜到她眼下有空。
她凑到药柜前,对着王好好开门见山地问:“好好,后院里那柳伊人是谁啊?”
“你见到她了?”王好好漫不经心地抬眼扫了她一眼。“那你见到她侧脸没有,是不是猜也该猜出来了?”
“你总不能告诉我她是赵万熠的姬妾吧。”
“那不然呢?”
“还真是呢!”赤红霄打了个激灵,镇定之后心有余悸地喘起气来,“那真是见到仇家了。她要是认出是我杀了赵万熠,不会连夜寻刀子砍我吧。”
“应该不至于。”王好好淡淡道。
“她是可怜人,赵万熠死后失了依靠。我之前在洛州见她时,她落在她生父手中,差点又被卖去烟花之地了。她是贱籍出身,也没有武艺傍身。我见她实在可怜,不忍她沦落为娼才救下她的。”
“可这……话虽如此,但赵万熠毕竟死在我们手上,她真不恨我们?不会暗地里……”
王好好叹了口气:“我也想到了。我本来想救下她后让她另谋出路,可她一个弱女子除了去投靠生父外,又没别的去处。
我还没来得及安置,娘亲见了她后就舍不得她走了,非要把她当女儿一样要留在身边。我们她们凑在一处哭得可怜,而我平常忙碌,确实没时间陪伴娘亲。有柳伊人陪她,至少能解些忧愁。”
王好好见赤红霄仍锁眉不展,只得再出言安抚她道:“眼下暂且这般罢了,你放心,我平常派绯云看着她呢,省得她动别的心思。眼下绯云外出送药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她之前毕竟没见过我,要瞒她也容易。但婳伊她不可能认不出来啊……”赤红霄懊恼地自责了起来。
“我怎么一见娇弱美人还丢脑子了,刚才恍神的时候我还真把婳伊住哪间屋给说了。该死,她不会一会儿要提着刀子杀进来吧,我可真是的!”
赤红霄后悔的同时心如乱鼓,敲打得她极是烦躁。她原地狠跺了一下脚,握好佩剑便急忙溜回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