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后天边才放出第一抹曙光时,天色微亮,晦暗未褪。大多数百姓还未到起身的时辰,街巷内的鸡鸣声还未闻得几声。兰香坊内便传来了侵门踏户的响亮动静,在尚静的清晨里十分刺耳。
“是谁来了?”
“什么动静?”
坊内一时动乱起来。外头询问走动的声音不过刚出,沈婳伊便在屋内听见了姑娘们失声惊叫的声音。她顾不得仔细梳妆,换好衣服便赶忙推开了房门。
她才迈出门没几步,就感觉身子被人控住。她的身旁不知何时窜出了两个蒙面客,一个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个动作则十分老练地拿细绳捆住了她。
他们劫持起人来简直能算轻车熟路,刚从睡梦中被扰醒的沈婳伊还没来得及反抗挣扎,整个身子便被人凌空扛起。
扛起她跑路的蒙面客很是放肆地穿过了大堂,大堂内此刻早围聚了一堆蒙了面举着刀剑的不速之客,把坊内的姑娘堵在一处。
坊内的姑娘见她被绑,全都被吓得花容失色。
“坊主!”
“坊主!”
“你们太过分了!在通州内居然直接绑人!你们做下这事,不出一天就会被官府找上门来的!”
“少废话!”其中一个不速之客举着剑往她们那儿靠近了几分,“都给我老实点,要是听话保你们无事。谁要是敢溜出去报官……”
只听剑声乍起,坊内的姑娘们顿时被这寒光吓到,一时间都不敢言语。不过才片刻的功夫,扛着沈婳伊的那个蒙面客早就穿过大堂跑没了影儿。姑娘们不敢高声惊叫,只得凑在一处啼哭了起来:
“坊主……”
“这可怎么办呐……”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们从来没招惹过你们……”
“哎呀,能不能别哭了,好烦啊。”那堆不速之客中有一人很是烦躁地丢下了手里的弯刀,双手捂起了耳朵来。
“我们不动你们,你们坊主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反正现在没事儿干,不如你们唱唱曲儿给我们听呗,我们给你们鼓掌怎样?”
“……”
“坊主!坊主……”
坊内的姑娘不知他们所云,反倒凑在一处哭得更大声了。
“不想唱也别哭啊,美人姐姐……”杜若岚见状不知所措起来。
“你也是的,你逗她们干嘛,我好容易才吓住的。”李星河被她们的哭声震得耳朵发蒙,很是无奈对着她抱怨道。
那蒙面客把沈婳伊扛出兰香坊后,只扛着她往偏僻的地段绕。这地段行人稀少,想来就算是大声呼救都没什么人能听见。
沈婳伊的双手虽被绑住,但还好在两手并没跟身子捆在一起。她好容易拿下堵住自己嘴的布条,很是不客气地同那蒙面客放话:
“我不管你是谁,我劝你趁早把我放下!你别以为绑了我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们想来也不过是些江湖人士,可别想不开惹到朝廷!”
那蒙面客尚未回话,双手被绑住的沈婳伊奋力从头上拔下了珠钗,狠命地朝那蒙面客的后背刺去。她在惊恐中估计使出了极大的气力,让那蒙面客瞬间脚步踉跄了起来。
四下并无旁人,那蒙面客吃了痛后也没扛着她继续往巷子的深处去,反而是很小心地把她坐放在了墙角处。
沈婳伊由此得以正对着那蒙面客,她见那蒙面客仍有凑近她的意思,一时情急下,狠命地握着那珠钗朝那蒙面客的脖颈处刺去。
但见那蒙面客把身子轻微一动,沈婳伊的珠钗失了准头,只刺中了那人的右肩膀。
沈婳伊知晓习武之人的反应速度一向灵敏,也没指望一刺必中。她正准备拔出珠钗再刺一记时,那蒙面客猜出她的企图,反倒是牢牢按住了她的手,把那珠钗恶狠狠地往自己的皮肉里送了几分。
沈婳伊被那蒙面客的举动所惊,正在恍神之时,那蒙面客便按着她紧握珠钗的手,往自己的肩膀处划出了一道血口。她这珠钗往日里留着便打算用来防身,因此钗体打造得本就锐利坚固。
那蒙面客这样往自己身上划一道口子,伤口定不算浅。温热的鲜血瞬间渗透衣料染上了她的双手,顺着她的手腕流淌滴落。
沈婳伊被这阵仗惊得双目圆睁,她侧目看向那蒙面客的眼睛时,那蒙面客眼神哀伤的同时反而发出了声轻笑,她几乎是笑着在同她说:
“婳伊,好疼……你每次扎我的时候,都好疼……”
“……红霄?”她分辨出了她的声音。
赤红霄口中在笑着,眼睛却湿润了。她摘下面罩还没一会儿,沈婳伊几乎是有些动怒地急喊了出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还不快去治伤!”
“婳伊,你会心疼我流血受伤吗?”
她仍未松开按着她的双手,任着那伤口处的血漫溢出来、滴落下来。
“你分明是不在乎了。你要是真的在乎,就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让我一个人等你三年。也不会把我抛在那宅子里,还把明照坊的乐坊关了,再也不打算回来了……”
沈婳伊被她说得面色动容,只得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冷漠着:
“你既然都知道了,就该做个聪明人。把那宅子拿着不就好了,干嘛还傻乎乎地找过来,在我眼前做这种戏码。除了只能伤害到你自己外,你还能伤到谁。”
“是啊,只能伤到我自己。”赤红霄痴笑起来,“你往我心里扎下的伤口,比这些还要深,我心里流的血,比这些还要多。你根本就不在乎。
你能对着我眼下这点小伤口生气,但对我心里的伤问都不过问。你非但不过问,你还要再往里扎上一道口子。你明知道我的弱点,你还是要往里头扎一刀。”
“对啊,我本就是坏人。你们好笨,干嘛要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我,我最喜欢往人的弱点里扎刀子。”
“你还让我别信话本子里的戏码,你真是跟那话本子的负心人一模一样。抛下我之前还给我套宅子,是觉得给了就能一笔勾销,心里安稳了吗?”赤红霄很是认真地看着她。
“婳伊,我需要个解释。你躲有什么用,是我不值得你给我个交代了吗?”
“你想要什么交代?”
沈婳伊同她一样,眼眶湿润的同时反而笑了出来。她在苦笑,而她的笑却布满轻蔑:“你想听实话是吗?你不会聪明一点吗?有些实话不说不是反而更好,你还能给自己留点体面,留点安慰。”
“实话就是我沈婳伊从没真心爱过你。我对你但凡有那么一点真心,也是我算计出来的结果。我觉得我能花最小的心力得到最大的好处而已。
我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你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被我出卖的吗?傻乎乎的,你猜赵万熠为什么突然对你起疑心。相伴了多年的死士,他说杀就杀,你以为他是一朝一夕就做了这决定吗?”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婳伊。都到了这一步了,不如你全说出来,看看能有多扎我的心。”
她轻蔑地宛如在嘲笑她,但赤红霄的笑里没有轻蔑。她的脸上苦意褪去,更多的只是自嘲。她好像满不在乎她伤人的话了,自嘲的同时反而搂住了她。
沈婳伊只觉得她蠢笨,口中的话恨不得能生出利刃,把她扎退。
“赤红霄,你真笨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你真是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我为什么要对你心存善意。我恨死了赵万熠,而你不过是他身边一条忠心耿耿的走狗,我为什么要给你留好脸色。”
她抱着她的力道反而更用力了些,沈婳伊依旧在愤愤道:
“我二嫁进青刀门之前,就已经联系上了江湖中的其他势力。我把青刀门的情报能卖的都卖了出去,我有的是法子和手段。只是我做这些事总不能太明目张胆,总得找个背锅的,省得到时候查到了我头上。赤红霄,当初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雨荷要杀我是我始料不及,但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为了赵万熠救我吗?得亏你这么忠心这样笨,我才方便把碧纹塞到你那儿去,把你灌醉后在你的屋子里动手脚。
到时候情报走失的事情若查了起来,自然全是你赤红霄的主意。”
“果然,难怪当初碧纹每次来见我时就知道给我灌酒,她果然是为了你来的。你还骗我你不过是因为怕我想了解我……”
赤红霄枕在她的肩膀上仍然在笑,沈婳伊从她的笑声中捕捉到了苦涩,更是想要往其中添柴燃火。
“不仅如此。四年前知州在青刀门内发生的那起骚乱,是金光门撺掇洛州附近的中小门派才至于此。
可那些中小门派若没人煽风点火、牵线搭桥,怎么敢直接与青刀门硬碰硬,他们总得找到个线人联系上江湖里的大门派吧。”
“所以那线人最后成了我是吗?”
“我当时本想着官府的人若在青刀门里遭遇不测,赵万熠定是会惹祸上身,再也不敢肆意。但没想到他准备得还挺周密,居然让他全身而退了,真不好对付。”
“但是赤红霄,你坏我的好事。我当时差一点就成功了,只要顺着密道逃出去,自会有人与我接头。都是你这个傻瓜,害得我只得跟接头的人说,让他逃命前对我放几道袖箭,省得事后赵万熠对我起疑。”
“赤红霄,你当时就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当我死了,当我已经被人劫走了吗?我抢了你的男人,按话本子里的路数,你不应该想把我千刀万剐,恨不得我消失吗?从碰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一直在坏我好事……”
沈婳伊愤愤然在她耳边轻声道:“赤红霄,我真厌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