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熠虽然留下了银子,但王好好思来想去,终究还是难以抉择是否要把它收下。
他们昨天送出去的急件也不知到了洛州没有,是否仍是晚了一步,其他的弟子是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而杜衡与原商铺的掌柜谈好了退租的事,原先押在那儿的租金……
王好好收拾好行李,对着案上那个包裹仍是愁眉不展。杜衡知晓了包裹来历后,也开始劝她收下先解燃眉之急,大不了之后再还。
王好好心里正烦闷的时候,铺子门口突然就出现了一个生人。
那生人抬腿迈进了铺中,对着大堂内的王好好欠身行了个礼后便直言道:
“王堂主,我们楼主知晓王堂主眼下正缺银两,特地拆小人送来了这些,就当是替斩青盟答谢堂主之前救助沈家的事。”
那生人猜到她可能要详细盘问自己身份,为图省事也直接摸出了块腰牌:“王堂主之前同陈掌门一处的时候,应该也见过斩青盟的标识了吧。风满楼亦在斩青盟内。”
王好好定睛一看,那腰牌确乎有斩青盟的标记。他们此番是直接来送银钱的,并无旁的要讨价还价的意思。
王好好凝眸细看后问道:“不知你们楼主姓甚名谁,看来他消息极是灵通,青刀门掌门前脚刚放下银子,你们后脚就来了。”
那生人并没回答她,只把话锋一转道:“我们楼主说,王堂主不必因生疏就推拒这些银子。之后若要除去青刀门,仍有要麻烦同济堂的地方。这点银子权当是一点心意。”
“所以这些银子算是收买吗?你可知同济堂向来……”
“楼主说了,除去赵万熠,护住陈掌门亦是王堂主的心意。王堂主不会拒绝。”
“你们楼主还当真是深藏不露,斩青盟的情报消息是不是全由你们提供的。”
“小人只是来送银子的,旁的不便透露。”那生人放下银子后便转身离去。他同她言语时一直低头躬身,表现得极是低调。
王好好看他离开时脚步匆匆,也对一旁的杜衡喃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风满楼是什么时候现身于江湖的,怎么之前从未听闻过。”
“听堂主这样分析,感觉是个专门提供机密情报的地方,所以才隐藏得极为隐蔽吧。”
那生人离去时把包裹放在了桌上。王好好坐在桌旁,伸手把那包裹拎近时便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甜香。王好好鼻尖微动,细嗅了半天也没辨别出这里头掺杂了哪些香料。
杜衡好奇地问道:“怎么了堂主,这包裹有什么异样吗?”
“这布料上头有股甜香,用料掺得十分细致。世人多有用香料的,但这暖香闻着有些甜腻,感觉不大像是男子所用,而且我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堂主姐姐!堂主姐姐!”
王好好正思忖纠结时,刚刚不见踪影的杜若岚便人未到声先至了。
她的嗓门一向洪亮,王好好只觉得自己才理出了些眉目的头绪全都断裂消弭了。她那还没窜起的火气在对上杜若岚那张明媚的笑脸后,却忽然消遁无踪。
杜若岚也是拎着包裹回来的。她一边拆着包裹一边饶有兴致地对她展示着:“堂主姐姐你看,糖人诶!还有藕糕,还有柳条编的小篮,还有兰花!我觉得这兰花好看,我就带回来了!”
杜若岚每次对她展示的宝贝八成都是她自己喜欢的。她推己至人,就总觉得她也一样喜欢。
王好好每回只是耐心地听,眼睛也不往那些玩意儿上打转,就仿佛那些玩意儿远没有在如数家珍的杜若岚有趣。
“堂主姐姐,这花你喜不喜欢?”杜若岚说了半天,最后只选择把那束兰花举到了她的眼前。
“喜欢。”
“堂主姐姐骗人,你说你喜欢,但是你的眼睛都不往花上看。”
杜若岚嘟囔起来。王好好这才察觉到是否是自己盯她盯得过于显眼,已叫她心生不悦。
杜衡没打算听她们的闺中私话,早就溜没了踪影。四下暂且无人,王好好听见了杜若岚轻轻叹气的声音。
“果然,掌门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什么话?”
“掌门说,哪怕长得一样,但沈姑娘像烂漫春花,堂主姐姐像岩壁间的松柏,外头看上去总是冷冰冰的。岩壁极少生花,我早该想到,堂主姐姐这样的人可能是不喜欢这些花草的……”
“我没说不喜欢。”王好好下意识把那花接过来捧在了手中,但杜若岚仍是在撇嘴嘟囔,似乎仍不满意她的回应。
“堂主姐姐若是喜欢,那你心头的岩壁上,愿意留一个位置来生花吗?”
“生什么?”她的话音越说越小,讲到最后那几个字时宛如蚊吟。王好好没有听清,只得顺口反问了起来。
“兰花娇嫩,估计没法儿生在岩壁上。那宛若兰花一样的花,堂主姐姐你愿意,把它放在心上吗?”
“宛若兰花一样的花?”王好好一时只觉得满头雾水,但杜若岚并没有同她解释的意思,只是转身又跑远了。
“什么意思……”王好好看着手中的兰花不知所措。她听不懂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只觉得她的话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但她感觉自己的心里顿生了奇怪的念头,那念头好似在告诉她:
你知道,你分明知道。尽管这其中没有道理缘由,但是你知道。你从她细若蚊吟的声音里,从她闪着光的眼眸中,透着红晕的脸颊上早知道了。
王好好,人世间的风月里根本没有单纯的傻瓜,所有的心思,一触就通。装作不懂的,才是傻瓜。
“若岚……”
王好好轻唤起她的名字。她跑得那般快,自己都忘记把弯刀还给她了。
王好好几乎是有些自我埋怨地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的心好若被提了起来,飘在了云端上,悸动着,憧憬着,怎么也落不了地,怎么也归不了平静。
这种感觉过于奇异,奇异到她甚至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处理。
她这个往日里总给人当风月军师的人,此刻突然也迷茫无措了起来。她忽然也想找个军师问问,但赤红霄此刻却并不在身边待着。
一想到赤红霄,王好好突然又蹙眉闻起了风满楼寄来的包裹。那股熟悉的感觉忽又清晰起来,她总算想起这股甜香之前在哪里闻过——是在赤红霄那里。
她知道赤红霄每隔一段时日都要用银两买芙蕊霜囤在柜中聊以□□。她之前还劝过她无需这般,那小柜里囤了几十瓶并无人用的芙蕊霜,香气堆在一处几乎有些甜腻到刺鼻。
而这包裹上的甜香虽然用料细致,难以辨别,但其中却有七八分的味道,同那芙蕊霜一模一样。
王好好对着那包裹陷入了深思。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雨欲来,她突然也不知,其中会有怎样的风雨了……
——
静海县的医馆最终还是办了起来,王好好忙完静海县内的事后,也试着打听了风满楼相关的事情,但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们隐藏得极为隐蔽,除了能打听到他们是江湖上提供情报的神秘组织外,其余的皆无从得知。
虽没打探清楚风满楼的来历,但王好好从赤红霄那儿知晓了,江湖上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定在了今年七月,地点就在洛州的青刀门。届时有意来切磋比武的门派都会到场,那时便是斩青盟的收网之时。
王好好不知他们到时具体要如何行事,眼下风已满楼,如今已是仲春之月,初秋的七月眨眼就要来了……
——
时光弹指间,今年七月来得极是迅速。虽说已入初秋,但盛夏的暑气并未褪尽,白日里依旧是骄阳似火。路道被炙烤得宛若脱水后奄然喘息的鱼儿,落在人眼中几乎能随着热浪在颤动。
赤红霄眯起眼睛,只觉得那被镀了层日光的平坦大道映在眼中是白惨惨、明晃晃的刺眼,完全看不出有骄阳的金灿之色。
此刻是正午日头最盛之时,集市上行人稀少,她几乎能听见跟在她身后的李星河赶路时浊重的鼻息声。
大热天赶路多少让人觉得虚脱乏力,但眼下目的地已在附近,赤红霄懒得休息,领着李星河他们一鼓作气寻到了大沽内同济堂的医馆。
医馆内的弟子还未开口,赤红霄便哑着声音问道:“你们堂主在哪里?”
“陈掌门要不先喝口水吧。”
倒茶的声音落入了耳中,赤红霄清了清音色:“让我手下人先喝吧,领我去你们堂主那里。”
“是。”
医馆内的弟子见她行事急切,也把她领去了后院王好好的屋内。
初秋虽不如盛夏难捱,但多少留有暑气。王好好的屋内并没放消暑的冰块,但却在整间屋子里挂了西湖水色与月白色相间的床幔纱幔,看得极是清爽。
王好好穿着浅碧色的竖领薄衫,坐在桌旁轻摇蒲扇。她领口处的子母扣正解着,露出其间白净的脖颈,脸上也未施厚重的粉黛,只浅浅在唇上抿了一抹胭脂。
这好端端能算一幅消暑美人画。赤红霄在踏进王好好屋内后,便感觉浑身的燥热都消退无踪了。
王好好见她满头大汗的匆忙模样,不急不慢地开口道:“你怎么赶路赶得这样急,正午就连医馆都没什么人求诊呢。”
“你不是在信上说这回有事寻我吗。”赤红霄接过王好好递给她的茶水后一饮而尽。
“还说在沈宅被抵押前从里头带出了许多婳伊的东西能给我,我又不习惯在路上拖太长时间,索性一口气赶来了。”
“我就知道。我但凡在信里写上个沈字,你简直恨不得能脚底生风。你不如先问问这个味道,看看熟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