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走进大堂时还没发话,坐候在堂内的金武门二当家反倒率先向她起身拱手了:“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陈掌门居然是位如此年轻的俊逸儿郎,这般年轻就自立了门派,当真是青年才俊呐。”
“我今日有事外出,让二当家久等了。下回我必要亲自登门还礼才是。”赤红霄客套地在脸上挂起了笑,同金武门的二当家寒暄了几句。
金武门的二当家岁数不小,鬓发也早就灰白斑驳,像是要入花甲之年了。他整张脸皱纹横生,同她言语时也眉眼带笑,一双眼眯得像是被包裹在树缝之中,极难看清里头的情绪。
这样面上亲切客套的人内里大多藏着不少城府。赤红霄直来直往惯了,一向顶烦同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二人入座后客套了没多久,二当家察言观色的功夫似乎也极好,开始直言道:
“斩青盟中大多数门派在江湖上都有些年头。听闻剑虹门作为新起之秀,入盟之时愿分文好处不取,只求得个铲去青刀门的机会。老夫心中一直好奇,不知陈掌门可愿透露其中缘由吗?”
“赵万熠他夺我所爱,使我与爱人阴阳两隔……”
青刀门自吞并精绝帮后,还挤压了河间府内所有小门派的生存空间,在江湖上势力日渐庞大。树大招风,月满则难免要亏缺,河间府周边的大门派见到此景,前两年便出于自保私下里建了斩青盟。
说是自保,但赤红霄并不痴傻,他们盯着的是青刀门手中操控的诸多商帮商线和武学人才。眼下虽然还未动手,但他们暗地里早就开始为各自利益商量要如何瓜分青刀门了。
剑虹门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门派,根本无法和这些大门派有讨价分利的余地。
赤红霄对此也不报希望,只求能有盟友可铲去青刀门,哪怕是在斩青盟里白出力。正因如此,这些大门派才同意让剑虹门跻身于他们中间。
这本该是人尽皆知的事,赤红霄解释得也很是不耐烦:“我只求私仇得报,其余的一概不关心,二当家也莫要询问了。”
“原来如此,看来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金武门二当家抚须感慨起来。
“斩青盟内各门派位置离得远,之前一直都是派人私下传递消息。眼下收网之时临近,大伙儿在河间府附近都已设立武馆作为据点,以求交流便意。是我们金武门的动作慢了,否则应该早来跟陈掌门打招呼才是。”
二当家说完这一串话后放下手中茶碗,对着赤红霄神色也认真了几分:
“老夫来东安之前,听闻陈掌门虽未上武林高手的排榜,但功夫也不容小觑。江湖上一贯讲究以武会友,不知陈掌门可愿指教一二,让老夫见见世面?”
“二当家想要怎么领教?”
金武门的二当家说话对人很留客套脸面,但赤红霄并没那心思同他在言语上礼尚往来,因而问得也很是随意。
“老夫年老体弱,就不出手贻笑大方了。这位是跟在老夫身边多年的死士,功夫一向不错。陈掌门若不介意,就让他代老夫领教一番吧。”
二当家说到此处,赤红霄才注意到了方才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的死士。虽同在斩青盟内,但他们说到底只是利益结盟,面上客套的同时对对方有几分好奇忌惮也是常理。
金武门二当家此番前来的目的估计就是试她的深浅。赤红霄心领神会后也没多说套话,只是领着他们去了前院,想要快点结束此次的会面。
此时前院已经被其他弟子们清了空地出来,跟在二当家旁边的死士也看出赤红霄不喜好拖泥带水。二人在前院就位后,他对着她浅浅行了个礼便执剑向她刺来。
赤红霄与人对阵时一向谨慎,往往爱等到摸清对方的出招特点后再攻人弱点,借此省力拿下对方。但此次她心里想着速战速决,拔剑反应的速度都极快。
赤红霄腿脚上对那名死士步步紧逼,手上却使着剑花虚架子。她往日在青刀门需要掩其锋芒时就爱用这招晃人眼睛,前院里一时剑光四舞,在人眼中穿梭如箭。
那名死士见状后只想避其锋芒,为自己寻得出招的时机空间,因此并没作进攻姿态。他趁赤红霄换招之际后空翻跳了起来,想直接越过她。
赤红霄的反应速度比出招更快,她知他想避,也不顾着使什么剑招了,直接凶狠了神色,对着他的胸口指剑刺去。
比武切磋一向点到为止,并不伤人要害。赤红霄转瞬间狠厉起来的表情多少也震慑住了那名死士。他匆忙用剑挡下她这一击,二人转眼又厮杀在一处。
在一旁观战的二当家见到赤红霄脸上升腾而起的杀意,估计是怕她出手过重伤了面上和气。
他思忖片刻后正想开口制止时,却发现转眼间的功夫内,赤红霄几乎半凭蛮力半凭气势,把这场对阵匆匆了结了。
那名死士此刻正半趴在地上,赤红霄的佩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方,让他顷刻间动弹不得。
“好了好了,陈掌门的功夫果真是了得啊,老夫受教了。”对阵已经结束,二当家赶忙打起了圆场。
院中的二人纷纷收了剑,二当家却并没有告辞之意,几人只得又回到了大堂内客套了起来。
赤红霄正在揣度他留下的意图时,二当家反倒同她拉起了家常话:“不知陈掌门今年贵庚,眼下可娶亲了没?”
“虚长二十五了,尚未娶夫人。”
赤红霄心中隐隐升腾起了股异样之感。二当家展眉一笑,一下就让她的异样感实在落了地:“可真是青年才俊啊。佳人毕竟已逝,陈掌门若不介意,我金武门内的三小姐今年芳龄二十,正还待嫁闺中,不若……”
“咳咳……其实……我是女人……”赤红霄连忙摆了摆手。她今日为了接活穿着男装,见二当家时也没有更换。
她本觉得男女并不重要,因此被错认了也懒得解释。如今见这金武门的二当家索性当起了媒人,赤红霄只得澄清起来。
“陈掌门竟是女子?”二当家吃了一惊。他细看她半天,见赤红霄一脸正色,才勉强确信了她的话。
“陈掌门既是女子,那赵万熠……夺你所爱?”
金武门二当家仿佛掉入了一片混乱的思绪中,一时难以反应。赤红霄见他发蒙,也索性补上了一句:
“我喜欢女人。”
“这……这……”二当家抚须低吟起来,似乎是在整理思路。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惯了,其中多的是肆意随性之辈。偌大的江湖中就算是出现几个怪人也不足为奇。
赤红霄见二当家错愕的样子暗松了口气,正觉得可以退掉这桩亲事时,二当家居然话锋一转,对着她很是认真地说道:
“陈掌门既是女子,那更是便意。我金武门内的二公子今年正好廿五,也尚未娶妻。不如……”
“要不我们还是说说你门派内三小姐的事吧,她长得美吗……”
“……”
这番对话终于还是这般极尴尬地结束了。二当家几乎被赤红霄呛得说不出话,来时挂着客套假笑的脸在回去时满面凝重,显然一副“老头子已跟不上年轻小辈喜好”的震惊神色。
剑虹门内其他的弟子见到金武门二当家这般模样后心里窃笑。直到他离开总部后,平常同样负责管事的弟子李星河凑到赤红霄跟前噗嗤笑了出来。
“掌门,还是你厉害啊,你看你把这老头子呛的。”
李星河今年二十岁,原是东安本地的普通百姓。他的习武资质比不上杜若岚,只能勉强算个中上。
赤红霄看他虽然习武习得晚,但做事稳妥老练,就把总部的事情也分出了不少交与他打理。
“掌门,不过这金武门的老头子怎么突然同你说起亲事来了,是他门派内缺高手了不成。”
“我估计也是。”赤红霄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吧,这金武门的掌门和金光门的掌门原是同一家金姓兄弟,只是当初闹分了家罢了。
前几年金光门伙同静海县知县私贩军粮的事被人挖出来后,金光门就被朝廷镇压,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听说其中有不少的弟子,都偷偷跑去了金武门。”
“金武门原先只是个中小门派,由着这事儿近几年才刚跻身于大门派之列。但估计也只是表面上有个气派架子,内里虚的很。
你方才没听他说的,我是女人还更便意呢,若直接嫁了金武门做儿媳妇,比做上门女婿还划算。所有的家当正好能当嫁妆给他送过去。到了彼时,剑虹门是该姓陈还是姓金。”
“难怪你要呛他呢。”李星河嘟囔起来。
“剑虹门虽小,但也不是拱手送人的东西。任他家有几个气派公子,也休想打我的主意。”赤红霄冷下了脸,心中笃定的同时也难免思潮翻涌。
原来几年时间就可以让人天翻地覆。几年前的她还一无所有,受人所控,每月要为几两碎银奔波,丝毫没有反抗的底气。
如今物是人非,尽管她的门派尚小,但多少是握在自己手上的东西。她手下的这些人,如果就这样被她轻易交了出去归进大门派,其中习武筋骨差的自然要被踢走。
她当初应允了每个人跟着她至少都能有口饭吃,她许下的承诺太多,已不能再只因为那些浅薄的情爱,就把这一切当成儿戏了。
赤红霄跌入思潮中,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没停。李星河看见她拆起了金武门二当家留下的书信,不由也问道:“掌门,里头写了什么啊?”
“盟主的密信,给我们剑虹门派活罢了。”赤红霄说着也对着那书信细看了起来,“看来之后得再去同济堂的医馆一趟了。”
“掌门,你要去同济堂的医馆,能不能带上我啊。”
赤红霄的话音还未落,耳边便响起了很是清脆洪亮的声音,陡然间把赤红霄吓得身躯一抖。她转头很是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丫头,进来怎么一声都不吭的。”
“我进来时脚步声很大的,是掌门你自己没听见。”杜若岚一脸无辜。
“我真是给你们惯的。王堂主走前特地交代过我,说你们一个个都散漫得不行,如今一看果真是没边,看来是时候好好管教管教你们的规矩了。”
“掌门,你去同济堂医馆的时候带上我吧。掌门你也是的,堂主姐姐这几日给我治病花了那么多心思,人家走的时候你也不告诉我,我都没跟堂主姐姐告别……”
杜若岚听到她的数落后脸上照旧不以为意,几乎是蹲在她身前同她摆出了哀求的好脸色,一副没长大的模样。
“你还有脸提呢,王堂主平常少走得这般局促。是不是你这几日不守礼数惹了人家,让人家跑那么快。”
“我没有啊掌门,我怎么会呢。堂主姐姐人美心善的,你行行好,拉上我一起去,让我当面谢谢嘛……”
赤红霄很是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心里突然也生出了股想溜走的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