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眨眼间就到了三更。外头就连风声也消停了,暗夜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开始如窃鼠般活动起来。
“今夜那小娘子就一个人吗?”
“就她一个,看穿戴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她模样长得还真不赖,正好弟兄们好久都没开过荤了。玩腻后再把她卖去青楼娼院,想必还能值不少银子。”
“迷香什么的都放了没?”
“早就放了,现在屋里已经没动静了,应该起效果了。”
简单交代几句后,这场窃谈终于是停了。木门开合间磨出的轻微吱呀声才传出没一会儿,那率先抬步进屋的人紧赶着就被刺出了一声扎耳的惨叫。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正让其余人不知所措时,屋外头拳打脚踢的动静就打乱了这一切。等屋内的灯火被挑明时,屋外那行云流水的打斗已经结束了。
只见屋外拢共聚了六个人,其中五个都已经在吃痛挨揍后被点了穴道,瘫软在地上不得动弹。唯一一个站着的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夜行服,发髻只用一根木簪盘起固定。
那人的面容被面罩遮起,一时难以辨别男女。
屋外站着的人收拾完这一切后,似乎是觉得这些人躺在地上太占走廊的位置,随即也把他们拎起来丢进了屋内。屋内没有任何的动静,若是只听声响,几乎要让人觉得这屋子是间空房。
屋里随即传来了噗嗤的笑声:“真不愧是你啊,这个时候了都还不动声色,真是冷面观音。”
屋内的灯火逐渐明亮,衬得屋中女子的容颜很是夺目,分明是极明媚的颜色,但那女子的目光却是冷的。她神情淡漠,端坐在桌旁几乎一动不动,生冷得颇有几分美人石像的韵味。
“你要是再晚一些摘面罩,我这加了麻药的银针可也要拿去对付你了,陈掌门。”那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听得那人几乎全身哆嗦了起来。
“哎呦,你怎么还跟我客气起来了。两年多没见,你居然扭头就叫我掌门,那我是不是该尊称你一声王堂主啊。”
“都说陈红霄这几年混出息了,在顺天府这儿都能自立门派出来,那怎么还做起窃贼一般的装束呢。”
“你胆子不也大得很,眼下这个时局独自一个人在外头晃。这些流寇大多是些心生歹念的草民,也不知道多少江湖规矩。”赤红霄说着就抓了一个流寇过来。
“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可是同济堂的腰牌。不认字吗你,你可知在江湖上同济堂的腰牌一出,但凡想在道上混的都不能轻易招惹。
你还好意思跟人盘算怎么劫色,算盘珠子响得都要崩我脸上了,真是让人恶心。”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
赤红霄眉头微蹙,说着就又给了那流寇一拳:“你确实是没眼,离这么近还看不出来我是女人?”
那流寇万没想到这功夫利落的蒙面客居然是个女人,听完后也随即改了口:“是是是……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赤红霄匪夷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我这普通的穿扮居然也像男人吗,下次是不是得真抹了口脂才能让人看出男女啊。”
王好好淡淡说道:“黑灯瞎火的,你个子又高打人又狠,被误会了也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不就是觉得女人娇弱,所以打家劫舍时才总欺压柔弱女子吗。”
赤红霄听罢兀自叹了口气:“我早就该料到,眼下这个节骨眼,还敢独自一人在外的女娘舍你其谁。我本来还想着英雄救美,顺带给我的剑虹门打打招牌呢。”
“这么听起来,你常干这事儿?”
“如今流寇乱窜,多的是需要保镖护卫的百姓,这可是我们剑虹门生财的主要手段。我在这附近蹲守了许久了,本想趁收拾这些流寇之际,顺带打个招牌。
这样他们出门之时若再怕遇到歹人的时候,能请我们来保驾护航。”
“眼下你已经抓了他们,打算拿他们怎么办,交送官府吗?”
赤红霄冷哼一声:“他们和客栈掌柜串通一气,躲在客栈里不知干了多少缺德事。真送去官府,若是人证物证不足,他们恰好又瞒了些,那左不过被关几年就放出来了。
要我看,送官府前不如动动私刑,叫他们彻底死了劫财劫色的心思……”
“你要怎么做?”
“非礼勿视,好好你还是不看为妙。”赤红霄对着她莞尔一笑,“这客栈不安全,你今夜也别在这儿住了,跟我去别的地方吧。”
王好好默许后提好行李便出屋下了楼。楼上没多久传来几声惨叫,赤红霄处理完后很快也窜了下来。她找出了缩在大堂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的掌柜,掌柜慌得就差没磕头如捣蒜: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都是他们逼小人的呀。小人若不顺从他们,他们就扬言要杀小人全家啊……”
“他们已经被我绑了,我劝你第二日一早速速报官。若是第二日没听到你把他们送到官府的消息,姑奶奶我可住在这附近呢,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赤红霄放完了狠话,拉着王好好便走出了客栈。外头天寒地冻,黑灯瞎火下夜路难行。王好好正诧异今晚若不住客栈,赤红霄得把她拉去哪儿过夜时,她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土地神小庙。
这小庙并不破败,想来是香火未断。庙中空无一人,她们点好烛火把门锁好后,王好好才发觉这土地庙的角落里还铺了被褥,赤红霄缓缓解释着:
“这几天晚上我一直住这儿等这些流寇呢。虽然条件是差了些,但此处离京城不远了。好好你凑合一晚,明天我领你到京城去。”
王好好放好行李,收拾了一番后问她:“你刚刚对那些流寇用了什么私刑啊。若是用狠了,他们进官府里告你一状,说你也触了律法那该如何?”
“你真想知道啊,可我估计他们不会说,就算是说了官老爷也不会拿我怎样。”赤红霄对她狡黠一笑,“我没干什么,只不过是废了他们的命根子,丝毫不影响他们四肢健全,之后依旧能动脑谋生。”
“你做得还挺绝的。”
“哪儿绝了,你是没听见今晚他们在外头是怎么盘算你的,真是卑鄙下流、令人作呕。他们还说着要放迷香呢,估计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天知道他们之前犯下多少丧尽天良的事,这叫一报还一报。”
赤红霄越说越觉得心中来气:“红尘男女食色性也,可生而为人至少也该知道些礼义廉耻吧。
他们这样枉顾伦理的渣滓,就仿佛指挥他们的不是脑子,而是下面那物什儿似的。我这叫帮他们斩去祸根,省得他们脑子生在那儿都没用。”
“你说得对,不生歹念,怎至于此。因果报应罢了,你做的没什么错。”王好好听到她讲起的好玩话也觉得有趣,对着她展颜笑了起来。
这小小的土地庙中留有一扇简单的直棂窗,窗外的月光洒透进来,正好能照清王好好的笑颜。赤红霄扭头盯着她,只差没想把她装进眼里去。她的目光是暖的,眼神也不再如两年前那畏缩躲避着她了。
王好好感到一阵欣悦,垂下眸似乎是打算入睡了:“看来这两年多来,你真的变了很多。红霄,你总算是走出来了。”
“你也一样,好好。这几年来物是人非,谁也没想到你师父突然就去了。他去之后,你把同济堂管得很好。
同济堂的规模那样大,江湖上很好打听你们的消息,你成了下一任堂主的事我很早便知晓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也知道我的消息,剑虹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你从哪儿打听来的。”
“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们同济堂打听情报的本事了,我们毕竟开设了那样多医馆,打听什么不容易。从头开始建门派很难,你能开好一个头已经很不错了。我当年就知道,红霄你一定能干一番大事的……”
王好好兴许是白日里赶了大半天的路,说至此处时倦意和困意早就一齐翻涌。她的话音越发微弱,之后便不再言语。
她入睡得很快,赤红霄明白她已经睡熟了。但躺在她身边的她并没有睡,她的一双眼仍是在看着她的容颜,脑中一直盘桓着王好好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红霄你一定能干一番大事的……”
这句话很是耳熟,赤红霄很清楚自己之前在何处听过。赤红霄心里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都交织了起来,一片杂乱下,她的嘴角几乎是扬起了苦笑的弧度。
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低低地对着王好好说了一句:
“我知道的,婳伊……”
她不自觉间又干起这样的蠢事,但还好没被王好好发觉。她细看了她一会儿后,情爱在心中也愈发浓烈,几近要灼烧起来。
赤红霄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再没敢看王好好,只是自己揣着东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