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赤红霄和王好好赶去了城内的医馆后,正赶上医馆进药材的时日。同济堂医馆的药材基本都是同当地批发的药商提前商定好数目,到了日子一齐送上来的。
今日她们在医馆帮衬了半日,直到接近申时了,原本商量好巳时就会送到馆内的药材依旧没送来。
医馆内的病患正多,管事的弟子忙得抽不开身,便扭头对赤红霄说道:
“陈姑娘,你当下方便吗?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们去集市西南角的玉成药铺那儿催一下铺里的伙计吧。不知道他们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事在忙,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把药材送来。”
“好的。”
赤红霄此刻正被抓药这事儿弄得烦躁不堪,也乐得上集市去透透气。
她到成山卫的这些日子以来,虽没好好逛过此处的集市,但想到各地的集市本就大同小异,便也没特地去走过。
等她摸索到玉成药铺的位置时,玉成药铺的伙计们正忙得热火朝天,就差没脚打后脑勺了。
他们看见赤红霄腰间还挂着同济堂的腰牌,也猜出了她的身份,赶忙跟她解释道:
“姑娘,真不好意思。这批药材在运进成山卫时,在路上出了点麻烦。今天未时才送到,我们正忙着装货呢,一会儿就打包好了就送到你们医馆去。”
赤红霄拿出带在身上的药材单子,顺带盘问了起来:“既是遇上了麻烦,那药材可有少的?且先让我把数目对上一对吧。”
“行,姑娘随我来。”
赤红霄跟着药铺的伙计进了铺内后,把单子上的药材数目都核对了一番。这其间并没出什么差错,赤红霄与伙计攀谈的时候,顺嘴也问了他们此次运货延误的缘由。
那伙计见她问起,也没有隐瞒,只直言道:
“还不是因为最近时局不太平,都说登州府沿海这一片要起战事,什么货物但凡要进出卫所城镇的,都得被仔细核对搜查。官老爷在路上突然整这一出,可不就延误了吗……”
“原来如此,既然货都装好了,那就赶紧送去吧。”
赤红霄走出药铺,同济堂所需的药材在清点完后已经大包小包地安放在了载货用的马车上。
赤红霄正准备跨坐到马车上回医馆时,隔壁铺子里突然蹿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当街就喊住了赤红霄:
“姑娘,你是同济堂的人吧?”
“正是,有何贵干?”
“之前你们同济堂的人给犬子治过伤。当时匆忙之下,拙荆也没顾上付药钱。小人一家之前就总受同济堂相助,今日既正好碰见姑娘,只希望姑娘能把药钱和小人一家的心意给收下……”
赤红霄听见这话,也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她估摸着医馆那儿应该急需药材,便让载货的马车先行了,自己抬步走到那中年男子附近,开口对他说道:
“同济堂不收百姓多余的好处,这位相公你把药钱交给我就行,其他的嘛……”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自家捕捞晾晒的一点鱼干。”
那位中年男子眉开眼笑,对赤红霄做了请的手势:“请姑娘在小人铺子前面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取……”
赤红霄没有答话,顺着他手势的方向走到了他铺子跟前。铺子里摆着各类精巧瓷器,而那位中年男子又衣着简陋,想来也不是掌柜,只是瓷器铺里帮忙做事的伙计。
那名中年男子走进铺子后没一会儿就现身了,赤红霄接过他手中的鱼干和银两后发起了愣。
成山卫处于沿海,鱼干确实也算寻常之物。但是之前她毕竟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百姓的生计。
近期在渔民区的医所帮忙之后,她听了不少渔民的家长里短,知道他们生计不好,想进城也要愁住所。
赤红霄念及于此,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这鱼干既是相公自家做的,可相公眼下又在城里做事,可是全家都进城了吗?”
“没有没有,小人一家都住在城外的渔船上,只是自己恰好在城里找了份差事而已。小人目前还挤在铺中暂住,没那个能耐接家人进城……”
那名中年男子话未说完,铺内便传来了一个急促响亮的声音:“放才!你一个人在铺子外嘀咕什么呢!收货的人都等了多久了,你还想躲着偷懒?”
“来了来了!姑娘,在下失陪了……”
那名中年男子闪身进了铺内。赤红霄往铺子里探目一看,只见那名叫放才的男子正在掌柜面前点头哈腰,很是谦卑。
那掌柜的嗓门很大,赤红霄就算站在铺外也听得甚是清晰。
“一个月总共就两次收货的日子,你还想着偷懒呢!眼下这个时局,你还敢怠慢商帮前来收货的人?要是把人得罪了,以后我们铺子对外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还不快去装货!”
“是是是……”
那掌柜训完了话,扭头就对着另一个方向赔起了笑脸:“这位相公莫着急,都是手下人不懂事,在下给相公沏壶好茶来……”
赤红霄闲来无事,也好奇能让那掌柜如此赔笑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样。
她抬起脚往旁边走了几步,等到她的视线终于能落到掌柜身旁的位置时,赤红霄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她没做多想,突然转身就狂奔了起来,一路都是脚下生风地跑回医馆里去的。
等赤红霄跑到医馆后,医馆内的弟子仍在忙碌,赤红霄倚靠在大门上,整个人都在弯腰喘着粗气。
王好好见到她这般丢了魂的模样很是好奇,忍不住凑上前问道:“红霄,你怎么了?”
赤红霄抬眼看着她,脑子里仍是一片混乱。她很确定自己刚刚没有看花眼,这一切实在让她震惊。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浆糊,陡然间生出了很多疑惑来。
而在这团疑惑中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方才的所见。
她看见,那个让瓷器铺掌柜恭敬赔笑的所谓商帮派来的人,穿着青刀门弟子的服饰……
赤红霄得知这个讯息后,便如同丢了魂一样,再无心思上集市了。
王好好知道她心中顾虑,也没让她接着在医馆帮忙。赤红霄在医馆的房间里闷了小一天后,王好好敲开了她的房门,一脸平静地说道:
“你的事情我们今天特地去打听了一番。成山卫地处沿海,对外贸易向来便利,本地的商人贩卖货物常是走海路的。
只是今年年初朝廷因为战事,暂时禁了登州府沿海的海路贸易。许多商人的生意受了影响,便想了其他的出路……”
“他们其他的出路就是联系上了商帮吗?”
“登州府本地一直都有商帮的。但这说来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王好好说到此处突然也有几分踌躇,她停顿下来思索了片刻,压低了嗓音对赤红霄说道:
“精绝帮在总部在大沽,你也知道他们和各地的许多商帮都关系匪浅吧……”
赤红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王好好继续道:“直隶和北直隶本就相邻,精绝帮手下又联系着那样多的商帮航线,就是把生意做到成山卫来,也是常理……”
“精绝帮其下的关系网错综复杂,他们最主要的生意就是凭着庞大的关系网,给本地商贩最划算的运货价格。哪怕当下海路走不通了,他们也能让商贩的货物从陆路转运,继续来收取其中的费用。
只是听闻精绝帮近几年规模缩减了不少,转卖了许多商路出去,成山卫这一块的生意好像自年后就转给了青刀门了……”
赤红霄沉默不语。之前同沈婳伊在一处时,沈婳伊就总说精绝帮要守不住,他们的商路商铺一点点在被青刀门蚕食。
赤红霄从未参与过门派决策,因此每次也只是听闻而已,并不了解其中细则。
如今这副蚕食的局面如此清晰具体地摆在她眼前,赤红霄只觉得一阵迷惘。
她跟在赵万熠身边多年,哪怕知道他野心不小,但也从未见他私下里做过商人的买卖生意。
他身为武人,就算有能力把精绝帮各地的生意攥在手中,但各地的买卖行情,人情世故,短时间内想要上手也不容易。
自从正月一别后,现在已是阳春三月,他如今身在何方,在忙碌什么,她全都无从得知。
他会为了今年在成山卫新收的买卖而亲至此处吗?如果他真的来了,沈婳伊又在哪儿?
赤红霄无法控制住自己波涛般起伏的情绪,正陷入在挣扎中时,王好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不是说,你之前的那位主子是青刀门的掌门,当初他还下令要杀你。既然青刀门已经把势力伸到了成山卫来,以防万一,不如明日我们便回军营里吧。
之后你也别回医馆里帮忙了,万一被他们发现,给自己惹来了祸端……”
“我今日也为此考虑了很久,眼下我想好了。人能躲一时,也躲不了一世。与其要一直在成山卫躲躲藏藏,还不如主动探清情况,我心里还能坦荡些。”
赤红霄下定了决心,眼中也不再彷徨:“在回军营前,我必须得摸清楚,这次青刀门派了多少人来了成山卫,到底是谁在接管这其中的商路生意。
我之前的主人,他究竟有没有亲自来此。如果他真的在,我想知道,婳伊在哪儿……”
“好好,这毕竟是我自己的私事,如若真惹来了祸端,我不想连累你们……”
“你自己小心去探查,掩藏好自己的身份,若无处可躲,来医馆避难便是。”王好好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同济堂接收伤患病人时从不计较身份。武林门派也不会因为我们收留伤患,而直接与我们针锋相对。”
“你小心为上,别只想着一个人不管不顾。你要是无所顾忌,真给自己惹来了麻烦,你自己可以不在意,但沈姑娘估计得心疼……”
王好好似乎突然间生出了极能说服安慰人的本领,一下子便说到了赤红霄的心坎里。
赤红霄的心柔软下来,蔓延出了许多对于生的留念与期盼:“我知道了,我自会留有分寸。好好,多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