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霄,回答我。”
沈婳伊催促的声音又回荡在她的耳边。赤红霄几乎要在她的跟前跪了下来,一双眼里全是哀求:
“夫人,我求你放过我吧……不要问我这个、不要问我这个……我能怎么选、能怎么答啊……你放过我吧……”
赤红霄抬眼之时似乎望见了横在她们中间那无形的牢笼。沈婳伊在牢笼外瑟瑟发抖,拼了命地想把她从牢笼中拽出来,直到拽得她浑身血泪,刮出伤痕,她也没办法从笼中挣脱。
她们在哭,隔着牢笼相依,隔着牢笼拽着对方,谁也跑不出去……
赤红霄痛苦的表情让沈婳伊也痛哭起来:“红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赤红霄不会选择我,她跟着我不过是可怜我娇弱、同情我在外孤苦伶仃……
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不能让赤红霄在外安身立命,我不能给她好生活,所以她没有选择我、她不会选择我……”
“夫人……夫人别说了……我求求你不要说了……”
赤红霄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她说的同样也是她的话。她们都这样没用,在孤寒中取暖,在外头相依为命。本以为能够好好活下去,但只要出现一点风浪,她们便被打回了原形。
如果她能够强一点,如果她真能生根于天地间……
“红霄,这一切可能都是我的报应。我和赵万熠之间,终究还是我输了,是我输了……我是个坏女人,我对赤红霄不好,我对很多人都不好,所以我才不被她选择,这都是报应……”
“夫人……夫人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婳伊……”
赤红霄在哀痛之中无法自抑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她此刻仿佛已经跟她没有什么不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夫人和小姐,她们全是挣脱不开命运的人……
“放手、放手。红霄……”沈婳伊口中的死意又坚决了几分。
“放手,我不会怪你的。我为自己活过了一次,我见过了那样多之前没见过的风景、爱过自己想爱的人。尽管一切在这里就结束,让我好不甘心,但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一切已经足够了,我喜欢这个地方,等春深的时候,这儿的春风也许会把我的灵魂吹走,这样天地间就再没有人可以让我恐惧了……”
“不要!不要……婳伊……不要啊……”
赤红霄死死地抱着她的双腿。她不敢放手,不敢放手……一放手便是结束,一放了手,她的人生也许就跟着她一起终结了。
她不敢面对这份恐惧,不敢面对这份绝望。
“放手。”
“不要……”
赤红霄正在这份僵持中痛哭流涕之时,耳边飞镖的声音便呼啸而过。那道飞镖划破了缠在沈婳伊与树枝之间的绳子,她的身体因为这声动静瘫软了下来。
赤红霄牢牢地接住了她,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
两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暗夜中不会无端飞来一记飞镖,一路上追寻着她们的人终究还是赶来了。
时隔多月,赤红霄终于还是再见到了那个捏住了她命门的男人。
他披着玄黑色的斗篷,在幽暗的夜色中脸色阴郁得如同鬼魅一般。他带着手下赶过来了,那些手下的功夫一个个都不会浅。
“赤霄,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的声音一出现,赤红霄便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他们靠近她们时几乎没有声音,仿佛是凭空飘荡而来的鬼影。他简直是从地府中来的,要带着她最惧怕的东西来惩戒她。
赵万熠一个眼色示意,那些手下便心领神会地拉开了她们二人。赤红霄余毒未清,整个身子都是发软的,更别提要拔剑与他们对峙。
沈婳伊很快便从她身边被拉开了,她出于本能地想抓住她的手,可最后就连手也没有抓住。
冰冷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赤红霄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了。
“主人……”
她已经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习惯,见到他,她只能喊出这个称呼。
“你还好意思叫我主人。”赵万熠一步步靠近了她,“赤霄,我可是真没想到,就连你都可以背叛我,你居然也背叛我了。”
“主人……”赤红霄因为他的话错愕起来,双眼也在震惊中放大了。
“你在兴济和大城干的好事啊,以为我不知道。”赵万熠看着她,嘴角扬起了深沉难测的弧度。
他的脸上在笑,但眼神却如磐石一般坚硬冰冷。“你是什么时候瞒着我联系上了外头的势力,你的新主人是谁,他什么时候收买了你?”
“赤霄没有!”
“你没有?事到如今你跟我说没有?你在兴济闹得人仰马翻,在大城还得搅弄风云,这一切要是没人指使你,你能跑这么远?你自己能有什么目的?
想来你是觉得在我身边委屈你了,你得去找更大的靠山,才能交换到在我这儿得不到的利益。”
赵万熠讲至此处轻笑了起来:“赤霄,你果然也变了。你之前跟我说你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不在乎那些利益,我还一直将信将疑,现在想来,是因为你已经钓到了更大的鱼啊……”
他俯下身凑近了她的脸庞,话音与神色中已尽是阴狠:“他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背叛我?你在我身边埋伏多久了?你是直接说还是需要我上手段?”
赤红霄在巨大的惊恐中哭泣起来,口中只能无力地喃喃着:“赤霄没有,赤霄没有……”
“混蛋!我不允许你这么说红霄!”
看见赤红霄不知所措、泪流满面的模样,被人控在他们身后的沈婳伊也忍不住愤愤了起来:
“这一切不关她的事,你有本事就不要欺负她,你冲我来!这一切都是我指使她的,全是我指使的,她那个所谓的新主人是我!”
沈婳伊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赵万熠转过头,几乎是一脸玩味地靠近了她。他抬起手擒住了沈婳伊别开的脸,逼着她直视他:
“婳伊,她是给你灌了**汤吗,事到如今你还得替她说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嗯?你跑出青刀门跟在这个女人身边,除了吃苦还能干什么。
几个月不见,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就都变卖了,穿着粗布旧衣,人憔悴了多少……”
“赤霄,把她带在身边,你的日子应该挺好过吧。”赵万熠讲到这里,转过身重新看着赤红霄。
“没有银两了就让她卖首饰、去绣庄里替你做工。不仅如此,你还把她放到杜义山府里给你作饵。赤霄,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赵万熠的夫人……”
赤红霄在震惊之中不知说什么话来回复。她们离开青刀门后发生的种种一切,赵万熠已经全清算在了她的头上。
沈婳伊不过是个娇弱的闺房小姐,而她武艺高强又做事多年,她怎么看都比沈婳伊更像那个能拿主意的人,所以一切自然成了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如果全算在了她的头上,也许赵万熠能更放过沈婳伊一些,这样她就不用吃苦,不用受罪……
“这一切不关夫人的事,全是赤霄的主意。夫人心善,被我几句话便唬得团团转。是赤霄背叛了主人,主人要怎么惩戒随主人的心意。”
“赤霄,你知道起了反心的死士是什么下场吗?”
“进水牢、受烙铁,主人想怎么做,随主人的意。”
“你还以为能同之前一样吗?你以为我赵万熠身边没了你,就不会有新的守卫了吗?”
赵万熠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了。赤红霄从没见过他脸上有过这般狠厉的表情,他在对她凶狠的同时,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隐痛。
他们毕竟相伴多年……她是他最忠心的手下,见证了他几乎所有的一切……
而如今她背叛了他,所有的主仆情谊都被她抛弃了。他的眼中会有隐痛、会有挣扎,这种细微的情感一下子击碎了她。
“不忠心的死士只会有一个下场,你忘记青岩是怎么死的了吗?”赵万熠眼中的情感在一瞬间消逝之后,眼神中只剩下了冰冷。
“这个赤霄死了,依旧还会有下一个赤霄。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可以被替代了。你同新的赤霄已经交过手了吧,他的功夫可并不比你差多少。”
赤红霄瞪大了双眼。她刚捕捉到他的情感没多久,他便甩手给她抛来了更无情的话。这个赤霄没了,还会有下一个赤霄……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找好了下一个赤霄……
回忆中他对她的承诺仿佛还历历在目:“沈婳伊再如何也不过是个闺房小姐。但是赤霄,你不一样,你是我身边重要的女人,我的身边少不了你这样的左膀右臂,你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原来许过的承诺可以如同是薄纸,他对她的所有情感和许诺都不过是薄纸,不用外力,他自己就可以幡然把它们撕碎,就仿佛它们从没有存在过。
原来她之前紧紧抓住的不过是这些薄纸而已,赤红霄自嘲地笑了起来。
她一直在笑,赵万熠也不想同她多做拉扯,只是冷眼吩咐道:“动手吧。”
“不要!不要杀红霄,不要!”
沈婳伊在听到这句话后,几乎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她的口中咳出了一大滩的鲜血,一下子扎痛了赤红霄的双眼。
“夫人!”
“婳伊!”
赤红霄的全身都被恐惧侵袭了。
她从没见过沈婳伊咳出过那么多血,就仿佛她胸腔内的所有血都被咳尽了,人已经到了末路一般。
沈婳伊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赤红霄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她,但身体却被牢牢控制。赵万熠替她赶到了她的身旁,把虚弱无力的沈婳伊揽进了怀中。
“婳伊、婳伊……”
赵万熠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他的双眼与脸庞又重新带有了感情,也许他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自己的情绪,不论是喜悦还是担忧。
赵万熠一脸惊恐与忧心地看着她,沈婳伊轻轻地扭过了头,她在咳出了一大滩鲜血后好似浑身都失了气力。
“红霄……救我……救我……红霄……”
沈婳伊在虚弱中奋力地向赤红霄伸出了手,赤红霄想拉住她。可她的手怎么也够不着她,她怎么也无法向前,她也无法向前……
她们之间相隔开来的距离已经成了不能跨越的鸿沟,她就算撕心裂肺也不能拉住她了。
“我们去找大夫。”赵万熠没有多说,只是把沈婳伊拦腰抱了起来。他在转身离去之前,对着新赤霄说了最后一句话:
“杀了她。”
新赤霄杀了旧赤霄,正如旧赤霄杀了青岩,一切不过都是个循环。作为主人的死士,她和青岩都犯了情感的大忌。一旦有了情感便是有了软肋,一旦有了软肋即是死穴。
他说过她不会同青岩一样,但她和青岩本没有什么不同。赤红霄,她陷于情爱的迷网中,为了追寻这一点暖意,身为死士不惜丢了性命。
沈婳伊不会被丢弃,那个被丢弃的人永远只有她,原来这才是赤红霄的结局。
刀起刀落,一声闷响,赤红霄失去了所有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