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第二天忙完了事情后时辰尚早,不过刚过了晌午。
她拿着昨天碧纹给她的字帖摹本,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昨晚是多问多像了,她其实本没有什么必要去看沈婳伊的。
一阵纠结之后赤红霄最终还是打算放弃。她正欲打退堂鼓时,碧纹就像是隔空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样,在通往后院的小道上神奇地摸到了她所在的位置,不由分说地就把赤红霄塞进了后院。
待赤红霄硬着头皮被碧纹推到了沈婳伊的房间时,赤红霄明白木已成舟了。当下跑也跑不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拿着那本字帖摹本上前去交代了缘由:
“夫……夫人,前阵子赤霄在内院附近的小路上捡到了这本书,想来应该是夫人不慎遗落的,今日……今日特来交还给夫人。”
“原来是这样啊,难为你想着,还特地送过来给我。”沈婳伊示意旁边的碧纹接过了她手中的本子,两个人一时无言。
当下已过晌午,沈婳伊却还赖在床上没有起身。她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俨然一副多日未曾睡好的模样,一脸憔悴。
前阵子还活色生香的美人突然间就这样憔悴起来,让赤红霄心里一阵迷惑。
之前她重伤初愈的时候,她都还能坐起来握着她的手,可今日她却仿佛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了。
“夫人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赤红霄担忧地问。
沈婳伊没有回话,气氛一瞬间有些僵持。赤红霄见她眉头微蹙,似乎是在犹豫思忖着什么。
沈婳伊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幽幽开口道:“这事儿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能明白吗?”
她趟在床上抬眼看着她,那双宛若清澈泉水般的双眼一时间水光凌乱,那其中似有泪光在跟着翻涌。
四下除了碧纹以外再无旁人,沈婳伊移下了锦被。她伸出苍白的手掀开了自己衬衣的衣领,只见她光滑的脖颈与肩膀处,遍布着杂乱无章的吻痕和咬痕。
这些痕迹在她白净的肌肤上刺目非常。它们嚣张肆虐着,仿佛要顺着她的肌肤往里钻,狠狠地攥住她的脖颈。
此刻的沈婳伊全身都在痛苦地颤抖着,这些咬痕与吻痕也随着她呼吸的起伏在一瞬间鲜活了起来。
她痛苦的模样仿佛让那些痕迹得了滋养,它们张牙舞爪地吮吸想她的血肉。
赤红霄被这场面吓了一跳。碧纹连忙上前去给沈婳伊盖好了被子,嘴里念叨着:
“夫人,这两天上了药,伤痕已经浅了很多了,再过几天就会看不见了。夫人也别记挂在心上了,省得给赤霄姑娘看见了笑话。”
这言外之意似乎都是一种暗示,暗示着这样的伤痕其实不是一种痛楚,只是种羞于启齿的忘情的爱抚,就算遇到了也不应说出口。
赤红霄一时怔然。她心里的头一个反应居然不是为此吃醋怨怪,而是一阵抽痛。就仿佛在疼的着不是她,而是自己。
她明白这些伤痕对于沈婳伊这样娇弱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成为种折磨。就算伤的程度各有轻重,但被痛苦折磨时的她们都是一样的。
她因为痛苦而颤抖时的模样,居然像极了自己。
赤红霄不知说什么才能缓解当下凝结难解的气氛,只能随意搪塞道:“夫人你别放在心上,估计是掌门一时太过情切才失了分寸,他并非是有意的……”
沈婳伊没回她的话,听了之后只是哭,拼命地在哭……
赤红霄明白是自己太不会说话。一张口,反而让美人哭得更难受了。她一时间局促无措,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瞎安慰了句:
“夫人不要太过伤心了,其实赤霄明白,夫人的苦处。”
沈婳伊成功被她这番话勾起了注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也会这么对你吗?”
赤红霄惨然一笑:“赤霄怎么配呢。赤霄身上若有这样的伤痕,那大多只是因为办事不力,主人要按规矩惩罚赤霄,让赤霄去牢里……”
“不过赤霄明白不同伤势的疤痕好起来要多少时间。夫人的伤只要配合上膏药,左不过再过两三日就好了。赤霄很明白这些。”
而沈婳伊似乎像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兀自抽泣起来:“赤霄,你为什么是笑着的?你不疼吗……你难不难受……你为什么不说疼……”
赤红霄顿时语塞。
她的话语和眼泪就像是珍珠,珍珠掉落在地有清脆的声响,会四下起落。而美丽的沈婳伊是无数颗珍珠,她的泪水会如珍珠般一颗颗地砸在她心上。
可哪怕是珍珠,砸下来也好疼。不过也没关系,她的身心就是一团破败的棉絮,砸进多少颗珍珠也没有声音,没有痛意。
还是委屈了珍珠了,怎么掉进了这样简陋的棉絮里……
“赤霄不疼,夫人。”
“他这样对你,你就从没怪过他吗?”
“赤霄为什么要责怪主人,是主人一手栽培了赤霄到现在,他是赤霄命中的贵人。”
“所以,你难道还感谢他?”沈婳伊吃惊地看着她。
赤红霄被她问得一脸为难,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碧纹看出了她的无措,几乎是在帮她脱局地打岔道:
“夫人别再气掌门了。掌门心里后悔着呢,他第二天就吩咐下人把后花园再整改整改,要在那水池上搭一个戏台子,去请戏班子来给夫人解闷。
还有送进来的那些新的珠宝首饰,还有许多绫罗绸缎呢……”
“我不在乎这些,我不想听。”沈婳伊打断了碧纹的喋喋不休,转过身去不再看床边的二人。
见沈婳伊依旧寡寡欲欢,赤红霄几乎是和碧纹一样露出了迷惘的表情。碧纹方才所说的那些东西单拿任何一件出来就足够把她们说动,但却说服不了床上的沈婳伊。
沈婳伊虽然无动于衷,但赤红霄的心里却禁不住地活份起来。别的都能算常见,但里头还有戏台和戏班子啊。她每年都难得有机会能听上一场戏,戏班子来了她还不能开心吗?
“夫人,其实戏班子演起戏来很热闹的,这样后花园就不会冷清了。掌门还是乐意为夫人花心思的,他真的时刻都在记挂夫人……”
“出去!我不想听!”
沈婳伊几乎是捂住耳朵尖叫了起来,把赤红霄飘动起来的心思都震碎了。二人吃了她的逐客令,只能悻悻地退出了房外。
碧纹退出去才刚关上了门,赤红霄就赶忙拉着她问道:“前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掌门怎么让夫人伤成那样。”
“唉,我哪儿知道他们的事呀,是他们前天晚上起了口角,互相折腾对方呢。”
“互相折腾?”
“可不是,你别以为只有夫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碧纹贴着她的耳根悄声说道。
“夫人下手也不轻啊,你就只看见掌门脖子上那个咬痕。我第二天清早进去服侍的时候,看见掌门的手臂和后背上全是夫人给他抓的抓痕,还有用牙咬的呢。只是衣服遮起来别人都瞧不见罢了。”
“掌门被夫人抓成那样,第二天也没有斥责夫人一句。他还提前替夫人把药都上好了,嘱咐我轻声一些,不要打扰夫人继续睡呢。”
这是极私密的闺房之话,赤红霄不一会儿便听得面红耳赤起来。
“所以说,是他们两个人互相在闹?”
“对啊,而且夫人第二天理都不理掌门一眼,掌门可是后悔得打紧,花了好大功夫想哄夫人开心呢。所以我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不了。”
赤红霄不知为何还是在忐忑:“他们不会经常这样折腾彼此吧?”
“没有经常这样呀,也就前天晚上闹得大了些,是小姐发脾气了,掌门才一时气恼。掌门平日里还是很注重分寸的,就算是再情切也没这样伤过夫人。”
赤红霄心里的忐忑不安终于还是落定了。她安下心来的同时心里又难免苦涩酸楚。
沈婳伊痛苦的模样真太过于迷惑人。她还以为她遭受了多么令人窒息的折磨,居然一直都惴惴不安。但终归来说也不过只是这样的普通事而已。
沈婳伊毕竟是娇小姐,哪怕吃了一点苦也会抽泣不已。美丽的她就连哭都会是一副可怜可爱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百般疼爱她。
所以她才能理所当然地滋养在爱与娇养中,非但能尽情地对他耍小性子,甚至还有底气咬他。而她的主人顶着那一身的抓痕和牙印,第二天非但不气恼,还会百般地去哄她开心。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妄想的境遇。她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她用同样的方法去对待赵万熠,赵万熠又会怎样对她。
赤红霄的心清晰地传来了彻骨的哀伤与痛意。但再怎么痛,里面也没有不甘与妒意。
毕竟她那么美,美丽是可以说服人的。沈婳伊是可以说服人的。
从见她的第一眼,赤红霄心里就清楚。这世上谁都会爱美丽且善良的女子,谁都喜爱可怜可爱的女子,所以谁都会爱沈婳伊。
她甚至连与她相互比较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底气怨怪?
赤红霄心里一片苦楚。她甩开喋喋不休的碧纹,一个人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里,任自己无人在意的啜泣声响彻心扉,只有自己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