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放晴,天气回暖,盛京终是赶在了二月底入了春,但这天忽冷忽热的,北音还是不敢让母亲姜氏到院中走动。
魏府芳华院内,躺了一整个冬日的姜若华,骨头里都泛着酥麻。这日,她终于在北音和邢嬷嬷搀扶下,缓缓走到暖阁,坐到软榻上。
“阿音,听嬷嬷说,今日右相府的温姑娘邀了你上街,可都安排好了?”姜若华面带病容,但是眉眼含笑,声音轻柔。
北音走到软榻另一边坐下,轻笑着说:“娘,都备好了,这些事您不用操心,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宫宴那日,北音一直未等到温琬林回来,便寻了过去。
走进流觞园,温琬林正安排下人们四处找寻,最终寻遍了整个流觞园还是没有找到,眼瞧着宫门快要落锁,只好匆忙出宫。
温琬林满面愁容地说血玉耳坠是大哥温临送给她的及笄礼,还是托了小将军在北狄境内寻了多日才得到的。
血玉冬暖夏凉,极为罕见,对女子来说是个好物。
北音特意与她坐了一辆马车,细语安慰她。温琬林本就性子豁达,没过一阵便想通了,心中已经在暗想回去后给大哥赔罪,然后缠着他再要一只。
临分开前,温琬林已经恢复了心情,笑着说过几天邀北音同游,还特意嘱咐北音不能推辞,北音笑着应下了。
这才过了几日,昨日里便派了下人来说,邀她今日同游御街。
“是啊,我的阿音都这么大了。”姜若华看着北音,心中念道她真是三生有幸才遇到了独爱她一人的夫君,生出了如此懂事的女儿。
听到孩提稚语,暖阁里的几人视线汇聚一处,只见秋嬷嬷牵着越哥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侍书、紫苏等一干丫鬟。
“娘亲,长姐!”魏清越挣脱秋嬷嬷的手,扑进了北音怀里。
他虽然年纪小,但一直记得长姐跟他说过娘亲身子弱,不能总让娘亲抱,所以扑到了长姐怀里。
北音伸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拿着帕子替他擦擦鼻头的细汗,笑道:“这是又跑去哪里玩了?”
秋嬷嬷接过话,也是一脸笑意:“跟着下人们玩黄鹞吃鸡[1]。”
这时,木兰掀了帘子进来,走到北音身边,轻声道:“姑娘,温姑娘的马车快要到正门外了。”
姜若华闻言,慈爱地看着姐弟俩,温声说:“阿音,你快些去,莫让温姑娘久等,让下人们都仔细跟着,越哥儿,来娘亲这儿。”
越哥儿仰头,抱着北音的胳膊,左右晃动,撒娇道:“长姐,你要去哪儿啊?我也要去,我们把娘亲也带着好不好?”
众人被惹笑,北音还未开口,姜若华轻声哄他过去:“长姐说越哥儿已经会背千字文了,娘亲还没听过越哥儿背书,越哥儿可要背给娘亲听?要是背下来了,娘亲可要给越哥儿奖励的。”
姜若华心下思忖,阿音一直忙着府里的事没有空闲,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说动她,便让玩个尽兴,越哥儿这小家伙还是莫要去打扰了。
果然,越哥儿听到奖励就被吸引了,扭动着从北音身上滑下去,走到姜若华身边,开口背起了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姜若华笑着给了北音一个眼神,北音明白母亲的意思,缓缓起身从魏清越身后绕了出去,木兰和紫苏也轻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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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各街市已经复苏,尤其是御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喧哗。
长街西侧,号称京城第一酒楼的锦玲珑,门庭若市,散席无虚。高台楼阁上,粉白纱帐后,琴音袅袅,弦鸣铮铮,如珠落玉盘,颇具一番风雅。
二楼正中的雅间,三位锦衣公子盘膝而坐,对酒闲谈。其中两人相视一眼,齐看着倚窗的玄衣男子,只见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仿佛杯中清水一般。
“阿衍,虽说京城的酒比不得边城的酒烈,但也经不起这么喝啊。不过就是赐婚,你若是不喜欢,好生养在府里便是。”说话之人也是临窗而坐,只见他玉冠束发,身着紫金华服。
慕衍淡瞥一眼,不语。
紫衣男子继续道:“薛文源虽说是谄媚了些,但听闻他那嫡女品性不错,是个温良佳人,勉勉强强也能当得上将军夫人 。”
薛文源便是御史中丞大人,薛琳琅之父。
见慕衍还是不语,紫衣男子揶揄:“只是可惜,她入不得小将军的眼,日后怕是要伤心了。”
旁边深蓝色对襟锦衣的男子沉声道:“温临,莫要胡说,如今圣旨以下,锦容不娶薛氏女还能娶了旁的女子不成。”
原来紫金华服男子竟是右相嫡子,温瑶林兄长,温皇后胞弟,温临。深蓝色锦衣的公子便是安国公府公子,季棠瑶兄长,季玄朝。
温临和季玄朝是在同年进入的国子监。当日,温临跟着府里的师傅学了些花拳绣腿的功夫,又仗着姐夫是太子殿下,飞扬跋扈,横行国子监,世家子弟明里暗里都被他欺负过,最后被迫做了他的跟班。
然而就有一人,从未正眼瞧过他,温临不悦,自然是要招惹一番。
约莫是温临先动的手,只是他未曾想到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季玄朝打起架来如此拼命。
最后谁也没讨得好,温临吊着半个胳膊被随从架出了国子监,季玄朝拖着半条腿被小厮背回了安国公府。
他们俩人的架是打完了,但右相大人和安国公的朝堂舌战开始了,你有一番说辞,我亦有一番陈情。
朝堂上吵个不停,下了朝还要到含元殿[2]继续争论,先帝被两位大人吵得头痛欲裂,最后大手一挥,下旨二人养好伤后送去固原,美其名曰既然爱打架,就去战场为国效力。
两位大人得了圣谕,再后悔已是迟矣。皇上金口玉言难收,他们只好含泪把二人送到了固原城大将军慕钦处。
然而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有空闲时间替他们管教子嗣,转手便将二人推给了当时游手好闲的慕衍。
慕衍正是叛逆时候,俩人被慕衍多番戏弄,最后竟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再后来,慕衍见两人品性不错,便收了些,三人自此相熟,成莫逆之交。
慕衍带着温临和季玄朝二人,厮混边城,偷进凤都,以商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游走在北狄凤都城内,俊俏的面容还能引得狄人女子芳心暗许,真可谓骗钱亦骗色。
不到一年,慕衍临危上了战场,温临和季玄朝自然也跟了上去。当然,为了他们的安危,大将军只让他们在营内布置后防之事,并未真正上战场。
二人一直到新帝登基才回京。
如今季玄朝在兵部任职,温临被封了六品校尉,在京畿大营里混着。
温临瞪一眼季玄朝,道:“我这不过是帮阿衍出出主意,那你说说,日后你若是娶了不喜欢的女子,你该如何?”
季玄朝放下酒杯,沉声道:“自然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你……行,我说不过你,你向来会动嘴皮子。”温临被噎得没了话,气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念寻到了话头,“话说,你妹妹是如何瞧上阿衍的?她什么时候见过阿衍,我怎么不知道?”
宫宴之上,季棠瑶一舞惊鸿为小将军庆功,已然在坊间传为佳话,甚至有人唏嘘二人郎才女貌,极为相配。
当然,这些话只敢私下里议论,明面上可不敢乱说,毕竟皇上已经给小将军赐婚了旁的女子。
季玄朝冷冷看一眼温临,才对着慕衍道:“此事与我有关,阿瑶听了些传闻,所以回京之后问我是否属实,我便说了如实说了阿予的事。”
“嗯。”慕衍淡声道。
“赐婚之事不提,如今昭阳公主和亲北狄,至少几年之内边城不会再起战事,你便没有机会回边城,你作何打算?”季玄朝问。
慕衍静默,良久后冷声嘲弄道:“打算?三个月后成亲,随后去京畿营,还需要我打算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永嘉帝安排得清晰明了,掌握在手中。
宫宴第二日,永嘉帝连下三道圣旨,朝野震惊。
第一道圣旨为大庆与北狄和亲的旨意,昭阳公主于三月初下嫁北狄。
第二道圣旨赐婚于大将军之子慕衍与御史中丞嫡女薛琳琅,于三月后成亲。
第三道圣旨论功行赏,除了将北狄和亲的万匹良驹赏给慕家军外,大将军之子慕衍封正三品上将军,兼京畿营统领,同京兆尹共掌盛京城防,特许成亲后上任。
永嘉帝果然极善帝王制衡之术,恩威并施,一方面既赏了慕家军,又封了慕衍,无论是慕衍还是大将军,都必须领旨谢恩。
另一方面,即封了慕衍做京畿营统领,却要他事事都与同京兆尹商议,身边更是安插了副将江明恩,名为帮衬,实为监视。
“话虽如此,不起战事总归是好事,慕家军和边城的百姓也该好生修养一番了。既然回不去,阿衍你就在京城待着,有我和玄朝,也必不会让你在盛京无趣。”温临道。
温临这番话,季玄朝倒是认同,沉声道:“锦容,温临说得是。如今一时回不了边城,不妨享受一番京城的安乐闲情。”
温临和季玄朝二人说完,看着慕衍,待他回应。
“嗯。”慕衍心不在焉回道。
他身侧的窗户未关严实,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御街上的来往行人,眼眸一挑,看见远处有个身影,他竟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注释:
[1]黄鹞吃鸡:黄鼠狼吃鸡,也就是老鹰捉小鸡
[2]含元殿,私设,相当于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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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御街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