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青 第6章 九重熔莲

宋拂青返回外门时，收到楚云微的传讯，要他去一趟思过崖。他算了算时间，确实到了要去的时候，找弟子问到了路，直接就过去了。

思过崖在整个天极宗门的后方，用来给那些触犯门规的弟子关禁闭悔过，因山背有一陡峭崖壁而得名。

宋拂青到那里时，楚云微已然在了。

看见他，楚云微一如既往地温和：“我从谢长老处得知，你们前几日在平水城遇到了杀害赵长老的魔族，还受了伤，现在伤可好些了？”

宋拂青道：“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百草堂的药效果很好。”事实上，百草堂的药疗效确实好，不过也少不了宋拂青自己催动灵力疗伤，否则这么短短数天，他能不能下榻还说不定呢。

这几天来，宋拂青尝试调动那股并非这具身体的力量，发现自己至多只能调用至金丹修为的力量，再多的话，他的灵脉就会因无法承受而碎裂，而随着力量的调用，他也陆陆续续地看到了一些原主死前所经历的画面。

那些记忆很模糊，宋拂青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

知道他可能想起了一些事情后，楚云微沉吟：“说不定是遇到那魔族，受到刺激就记了起来。”

随后，他往旁边让了一步，身后一直遮挡着的一块玉石就此显露出来，玉石半人高，晶莹剔透，其上光彩环绕，只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凡品。

“这就是问心石，”楚云微介绍道，“如果宋师弟确实记了起来，那接下来我就需要用问心石查看你这部分的记忆。”

宋拂青知道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验问心石，他无不配合，按照楚云微的话把手按在了那块玉石上，闭上眼。

“回想一下那天的事情，问心石会把它呈现出来。”

“好。”他应道。

掌心处一阵温凉，宋拂青没有看见，他掌心所接触的问心石石面上泛起一阵涟漪，涟漪渐渐扩大，而后开始显现出模糊的画面来。与此同时，宋拂青在记忆中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天。

天色昏暗，是在夜晚。这具身体好像是一个趴在地面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只眼睛微睁着看向前面不远的方向。一个魔族背对这边扔掉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少年尸体，烦躁地啧了一声：“除了一个筑基的修士以外，其他全是普通人族，一点灵力都没有。”

那魔族随即转过头，露出一张宋拂青前几天才见过的面容来。

是平水城遇见的那个魔族，宋拂青心想。

一道阴冷的声音自宋拂青身后响起：“你给他们布下蚀心咒时，不就已经知道了吗？我劝过你，不要白费力气。你的力量现在也恢复了，我们要赶紧离开。”

“急什么，才送了一批修士过去，祭坛那边还不够吗？”他浑不在意。

“不够，”那道阴冷的声音却说，“玉罗大人那边已经在催了。”

魔族闻言骂了一声：“行了，这就走。”

魔族的身形消失后，问心石上的画面也开始模糊起来，最后回归了剔透的石面。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宋拂青的脑海就有阵阵刺痛的感觉，他睁开眼，发现身边不远站了个人，也在盯着问心石。

宋拂青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喊：“谢长老。”

谢长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整个人无声无息，楚云微像是提前就知道谢长阑会来，并不意外。他神色凝重：“方才问心石显现了宋师弟那日的记忆，里面提到玉罗这个名字，还有祭坛，我猜测他们已有一部分魔族潜藏在了人界，并且会掳掠修士送到他们口中的祭坛，目的，或许和以往一样。”

宋拂青只是听着，并不说话。

魔族可通过吸取修士灵力转化为自己的修为，这是魔功的一种，但这种功法极易使魔族丧失神智，堕落成敌我不分的嗜血疯子，魔界也逐渐摒弃了这种修炼方式，但不是所有魔族都能够抵挡这种功法的诱惑，吸取他人灵力，就能快速转化为自己的修为，这是一种坐享其成的功法，因此即便它隐患极大，也依然有部分魔族在修习。

谢长阑沉思道：“玉罗是魔尊手下一员大将，数年前，魔尊陨灭后，他就从魔界叛逃了，看来，他现在是躲来了人界。”

楚云微闻言，便说：“我稍后就通传下去，让门派弟子往后加强防范，这个消息也会传讯告知其他宗门。”

谢长阑没多说什么，楚云微如今全权负责旭月峰上下事宜，他又是宗主大弟子，宗主闭关后，一些事情，总要落到他的身上。

“宋师弟，”楚云微看向了宋拂青，“按照问心石呈现出的记忆，那魔族在你身上下的蚀心咒，可曾发作过了？那魔族已死在了平水城，如果蚀心咒没有被激发，那师弟便无需担心。”

“在平水城遇到那个魔族时，被激发了。”宋拂青道，“我查阅了藏书阁古籍，中了此咒，当今世上或已无药可解。”

谢长阑目光转向了他，只见宋拂青平静地说着这话，仿佛已经坦然接受自己不到一年就要暴毙的命运。

楚云微皱着眉，没想到竟是最坏的发展，他思索一阵，犹豫地说：“这个咒确实棘手，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这下宋拂青和谢长阑都看了过去，虽然希望渺茫，但宋拂青还是问了：“楚师兄可是指极地冰莲？藏书阁有所记载，此物已经在世间绝迹。”

楚云微摇头：“不是极地冰莲，是九重熔莲。冰莲药性温和，能够疗伤、解毒，熔莲却药性暴烈，含有剧毒，两者药性全然相反，却都意外地能够压制蚀心咒。这是师尊从前拜访友人时得到的方子，我偶然听见，便记了下来，只是我还从未听说有人成功过。”

宋拂青想了想，觉得也是，照楚云微这么说，中蚀心咒未必会马上死，但吃下九重熔莲，那可真是必死无疑。

不过，未尝不可一试。

谢长阑忽而出声道：“九重熔莲，生在焚仙谷极险恶之地，就算是化神期修士，进去也得掉一层皮，”他看向宋拂青，淡声道，“不要命的话，可以去试试。”

楚云微沉吟说：“长老说得不错。”

焚仙谷，那是什么地方？宋拂青不清楚，但听谢长阑所说，似乎极为危险。他心中有所考量，便道：“多谢楚师兄告知，也多谢长老提醒，至少现在，我知道还有一线生机。”

在楚云微看来，相比去找绝迹于世的极地冰莲，让宋拂青这么个练气期的弟子在一年内取得九重熔莲，又何尝不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无论如何，宋拂青也是天极宗的弟子，楚云微无奈地叹气：“若是需要帮助，可来旭月峰找我。”

“好。”宋拂青应着，在他眼中，楚云微作为天极宗大师兄，已经尽了他所能做的事情。而他自己的命运，他能够自行承受。

宋拂青从前的嫌疑在问心石前已经洗清，之后自然也不必再来此处。楚云微走后，谢长阑也欲离开。

这时候，宋拂青喊住了他：“谢长老，还请留步。”

谢长阑停住，回身挑眉看他，似乎在说，还有什么事？

“只是想向谢长老请教一个问题。”宋拂青诚恳地说，“我这几日总是回想起当初醒来时的事情，那时候谢长老除了一鞭将我抽醒以外，之后就没有问过什么话。当时我以为是我失忆的缘故，可前几天，长老知晓我是夺舍后，却也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我就在想，长老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并非原主？”

他醒来那日，谢长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宋拂青却一直能够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他对他有怀疑，却并非是怀疑他与魔族勾结。

谢长阑盯着他，直盯得宋拂青向他投来个疑惑的神色时，他才露出个微妙的笑来。

他说：“是又如何。”

谢长阑一边朝宋拂青走近，一边道：“我在云都城外找到你们的时候，地上的可都是尸体，但就是那么个转身的功夫，你身上忽然就有了活人气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个难以言喻的神情，冷笑说：“我从你旁边走过时，你伸手抓住了我的脚，我还以为是诈尸了。”

宋拂青没有那时候夺舍的记忆，但想来那画面也觉得有点渗人。

“如果吓到了谢长老，我感到抱歉，”宋拂青有些无奈地说，“不过还是要多谢长老，没有揭穿我的身份。”如果谢长阑选择说出这件事，那么他现在会麻烦很多。

谢长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他没有深思，只是转了话题：“如果你想要继续待在天极宗，那就安分守己一些，否则，我会亲自杀了你。”

他这话轻飘飘的，没有杀气，但宋拂青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谢长阑转身便走，只听身后的人回答了一句：“弟子明白。”

他没有回头。

等到谢长阑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已经是数日之后。

宋拂青自请离开了天极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