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教了三十来年,苗老师也有点回忆不起来这小子到底是谁了。zhongqiuzuowen
来人热情地自我介绍:“苗老师,你还记得我不?当年我爹不让我念书了,你去连续找了俩礼拜才说通我爹让我继续念!我那时候上学离家远,中午吃不起饭,你天天给我带地瓜吃!”
提起这个,来人的眼圈还有点红。
“苗老师,我毕业就去深城了,现在可算是混出个样儿了!回来瞧瞧您!”
他身后还跟着漂亮小媳妇,这时候往前让了让:“这我媳妇儿,也领来让老师您瞅瞅!”
苗老师有点印象了:“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小彬子!王家沟那个,是不是?进屋进屋!”
领着小彬子两口子进了屋,赵香云多了个心眼,叫大孙子去看着点门口的面包车,免得有那皮小子给划了碰了的。
榆树沟村可是很少有小汽车进村呢,就这么一会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
“艾玛,这得多少钱呐?得好几千吧?”
“好几千?我给你几千你给我买一个看看?这车怎么地不得一万五啊!”
“一万五?我的天啊……那得卖多少斤地瓜啊!”
这时候的农民,一年到头手里头见到的现钱能有个一千来块就不错了。在农村起个大瓦房也不过就要两三千块,一万五已经是想象能力的极限了。
“老苗头家精穷精穷的,还有这富裕亲戚?”
“啥亲戚,你刚刚没听着吗?人家张嘴就叫苗老师,苗老师当老师那些年,还不行有个有钱的学生?”
一群人啧啧称奇地围着看,还猜测着刚刚那看起来像是小老板的人手里头拎的都是啥。
马寡妇也在人群里头羡慕嫉妒地探头看,她家现在虽然是榆树沟第一富户,可是要说买个大发,那也是把家底掏干净了都不够!想到之前跟老苗头说的话,忍不住说起酸话来。
“这是人家学生的,又不是他老苗头自个儿的,有啥好羡慕的?”
她想起来之前自己摔的那一个大跟头,又想起来自己之前倒的霉:“就是拎点东西,瞅把你们给羡慕的!老苗头那民办教师到现在还没转正呢,有啥可羡慕的,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就那两个钱……”
马寡妇正唠叨着,突然有人一嗓子叫起来:“嘿,我说这面包车咋这么眼熟,我想起来了!这车不是丰源饭店收货那小面包吗?”
镇上最大的饭店就叫丰源饭店,偶尔会来山上收点蘑菇山货什么的。不少人都卖过,这么一说,可都想起来了。
“对,我也想起来了,刚刚跟着那个男的一起下车那小媳妇,那不是人家老板那老闺女吗?”
“丰源老板家老大是不是教育局的?”
“真的假的?那苗老师是不是转正有希望了?”
虽然平时经常有人嘲笑苗老师一把年纪了不能转正,要当一辈子民办老师。可是谁不知道苗老师是被校领导压着才不能转正的?他总是跟学校顶着干、给家里困难的学生找旧书不买新书,这才叫领导压着的。
教科书可是有回扣的!
一圈人都安静了一下,倒是马寡妇着急了,她逮着刚刚说话的人问:“咋的,就一个学生上门,就说得老苗头真要转正了似的?他不是一辈子民办转不了正吗?”
这些年都没转正,咋就收养了她家那个灾星突然就有希望转正了呢?
被马寡妇抓着衣服的人赶紧把她甩开:“我可没说啊,我就说那小媳妇她哥是教育局的。再说了,咋的你还不服气啊?咱榆树沟谁家的孩子没叫苗老师教过?你儿子不也是苗老师教的吗?都一个村儿的,不盼着人家点好?”
马寡妇被挣开了手,有点不敢置信。那天苗老师拦了她把这孩子抱走的时候,她就一直有点幸灾乐祸地、准备等着看老苗家倒霉。
这咋突地就这么大一个好消息?
不管马寡妇服不服气,又过了一个来月,年底评职称的时候,苗老师的名字真的出现在了转正的名单里头!
饶是苗老师五十多岁了,也红了眼圈。
晚上的时候,赵香云破天荒地亲自给老头子打了二两老白干,还当众宣布,这回老闺女有钱上学了!
转正之前一年八百多块钱,转正之后可一个月就二百多块!苗老师是高级教师了,工龄又长,一个月工资能发二百八十多块钱。
苗老师喝了半盅,有点上头,眼睛红通通地摸着老闺女的脑袋:“丫啊,爸对不住你,咱明年高考完就上大学,说啥也供完你上学!”
赵香云眼睛也酸得不行,不过儿媳妇都在呢!她老太太还是一副硬气的模样:“我做主了,妙妙也留下来!”
之前是家里头实在是穷得没办法,这些天下来,别说王秀琴了,连她老太太都稀罕这小姑娘稀罕得不行。
等到把老丫头供出来了,家里头饥荒也能还个差不多了,养活个小丫头有啥养不起的?老二走得早,她那二孙子看着可怜见的,就当抱养个丫头了,以后俩人也是个依靠。
王秀琴听着这句,一下子高兴起来,她赶紧把旁边还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抱起来:“快说谢谢奶奶!”
妙妙正在吃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婶婶抱起来鹦鹉学舌:“谢谢奶奶!”
老三媳妇有点不乐意了,这小丫头都能留下,凭啥她亲侄女不能叫借住?不过,今天是公公转正的好日子,她可不敢这个时候触赵香云的霉头,只能撇撇嘴,瞧着王秀琴瞎高兴。
王秀琴是真的拿妙妙当亲闺女一样疼,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以后不叫婶婶了。”
妙妙有点发呆,以后不能叫婶婶了吗?
赵香云瞅着妙妙张开小嘴呆住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还叫啥婶儿?以后你就是老苗家的孙女了,叫妈!”
这句话妙妙听懂了!
自从来到老苗家,她的日子跟之前在老刘家的时候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马寡妇从来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可是婶婶不但每天晚上搂着她睡觉,还天天早上给她洗脸给她穿衣服!
她也曾经悄悄地想过,婶婶要是她妈妈该有多好呀。
可是怕被送走,妙妙一直不敢说这些,在她心里头,能有这样的婶婶已经是很大很大的福气了。
她不敢贪心。
她好怕再回到那黑洞洞又到处钻风的小屋子里头,每天都被马寡妇呵斥,还只能吃又冷又硬的苞米面饼,还有连点油水都没有的土豆和白菜。
王秀琴搂着小丫头,看着她葡萄似的黑眼睛里头带着一点水光,怯生生地又想叫又不敢叫出口似的,忍不住狠狠地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
“咋了,咱家小闺女突然就不会说话啦?”
妙妙猛地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她大声叫道:“妈妈!”
她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