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福蓉就闹脾气要带孩子回娘家。zhongqiuzuowen
进了十一月,农忙早就过去了,苞米高粱地瓜都好好地收起来了。家里头除了日常喂喂鸡做做饭,基本上没什么活计。她想回娘家,赵香云一点没拦着,还装了一袋子地瓜十个鸡蛋,叫老三跟着一起去。
“去吧,想住一天就住一天,”赵香云就当丝毫没看出儿媳妇闹别扭似的,“老三到那别不说话,嘴上甜点!”
她想了想老三那三扁担打不出一个屁的作风,又添了一句:“到那你多干点活儿,柴火啥的给劈一劈。”
老三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听到了,拎起东西站在门口等着李福蓉。
李福蓉本来还以为能借机发发小脾气呢,一口气全憋肚子里了。看着老三动作麻利得跟什么似的,气得回屋抱上孩子直接出了门,连句话都没跟赵香云说。
赵香云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正看见妙妙站在院子里头。她赶紧过去。
“妙妙啊,你婶儿呢?咋你自己在这站着?”
今天太阳大,天气一点不冷,妙妙眯着眼睛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婶婶在给小哥哥洗脸剪头发,怕她沾上头发碎,塞给她一个烤地瓜,叫她在院子里头坐一会儿。院子里头有一段废弃的水泥管,老三捡回来放在当院当个椅子坐一坐。
“婶婶在屋里,剪头发,”妙妙也很想剪头发,不过婶婶说她是女孩子,留长一点再剪。她举起地瓜对着赵香云,“奶奶吃!”
赵香云努力板着脸,不过嘴角还是有一点笑容流露出来:“奶不吃,你吃吧。咱家地瓜贼甜!大的都卖了,别看剩下的都是小疙瘩,小疙瘩才甜呢!”
她说得又快又急,妙妙有好些没听懂。不过她听懂了奶奶叫她吃这个地瓜,她笑得甜甜的,张嘴就去咬。
“哎妈呀这孩子!”赵香云赶紧过去拦,“扒皮!得扒皮吃!”
她手上有老茧,不怕烫。三下两下把地瓜皮扒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用来握住,这才重新递回去。
“这地瓜是你婶儿昨天晚上埋灶坑里的吧,就这么焖一宿的那才好吃呢!你瞅瞅,都冒油了,咬一口!糊香糊香的!”
妙妙咬了一口焦糖色又流着油的地方,立刻高兴了。
好甜啊!有一点焦的地方特别好吃!
“好吃吧?”赵香云看这孩子吃得香甜,心里头格外舒心,“你坐一会儿就回屋,咱家大公鸡叨人可狠了,熟悉两天再在当院玩。”
“大公鸡叨人?”妙妙吃了一口地瓜,伸长了胳膊往弯腰的奶奶嘴里送,“甜!”
赵香云可是一家之主,哪怕平常跟孙子孙女,那也是教训的时候多。这会儿叫妙妙塞地瓜吃,竟然先心虚地左右瞅了瞅。
老三一家子走了,老大全家都上班上学,她放心地咬了一口地瓜。
她这是怕不吃地瓜这孩子心里头不舒服!
“真甜,妙妙吃哈,奶去给你拿点高粱米。”
看这孩子在院子里头坐着挺开心的,又怕大公鸡一会儿过来叨着她,老太太紧着跑了两步,回屋抓了一小把高粱米。
早上妙妙和小哥哥都是正常吃了早饭的,王秀琴给她的地瓜也就是甜甜嘴,怕这孩子吃多了积食。赵香云抓完高粱米回来的这会儿,妙妙已经吃完了地瓜,正在珍惜地舔着剩下的一小块地瓜皮。
“哎哟这馋妞妞,”赵香云把地瓜皮接过来扔地上,把高粱米放她手心,怕她塞嘴里,赶紧先解释,“这个高粱米给你喂大公鸡!”
这时候的农村,家家户户几乎都养了不少老母鸡,叫“鸡屁股银行”,是家里稳定的现金来源之一。
不过,养母鸡也不能一水养母鸡,必须得养一只公鸡带头。一来有公鸡带头母鸡不容易跑不容易走散,二来,别人家的公鸡跑来欺负自家母鸡的时候,还有个大公鸡护着。
老苗家原来一水儿养的本地土鸡,公鸡打不过隔壁老贾家的公鸡。赵香云气得把那个小公鸡倒提了双脚卖了,去隔壁屯子买了个又大又威风的九斤黄大公鸡,个头比老贾家公鸡高一头多,又漂亮又威风!
这大公鸡不光是看护母鸡,还知道看家呢!不打招呼就进院子的,可没少叫这大公鸡叨!
赵香云“哟哟哟”地叫起鸡来,不多一会儿,大公鸡就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在地上这刨刨那刨刨的母鸡。
大公鸡不慌不忙地走过来,赵香云教妙妙:“这个就是咱家大公鸡,好看不?”
“好看!”
这个品种之所以叫九斤黄,就是因为成年公鸡可以长到九斤以上。这只公鸡经常打赢老贾家,赵香云时不时就爱奖励它几个豆子吃,长得格外漂亮。阳光底下,这大公鸡身上的红毛锃亮,黑尾巴闪着光,鸡冠红得跟能滴下血来似的。
瞧着大公鸡过来了,赵香云想叫妙妙把高粱米洒到地上给它吃,没想到,它倒是老老实实地走到妙妙跟前,在她掌心里吃上了。连妙妙伸出另一只手搂着它脖子都不动。
赵香云啧啧称奇。
她因为家里穷不愿意收下这孩子,可是这孩子倒是真跟家里头投缘!这大公鸡叨过的小孩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到妙妙这倒是乖了。
她站起来,公鸡还一步一步地跟着她!
王秀琴也给孩子剪完头发出来了,瞧着这场面笑了。
“妈你看看,咱家这大公鸡跟个狗子似的,跟着妙妙到处跑。”
妙妙看见婶婶出来了,听见她说的话,兴奋地叫道:“狗子!”
“什么狗子,那是鸡!”
王秀琴出来了,赵香云赶紧咳咳两声站起来,好像刚刚那个蹲着看孩子一脸笑的不是她似的。王秀琴也只当没看见:“妈,咱家松树针要烧没了,我上山搂点儿。”
松树针就是松树的针形叶,变黄了落下来之后,用耙子一搂就能搂一大把。这东西又轻又好烧,一会儿就搂一车,女人也能轻轻松松地拉一车回来。
榆树沟紧挨着老虎头山,老虎头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松树,家家都搂松树针当柴火。
“你别去了,等老三回来叫他去。”
老二没了,老两口平时还是挺照管老二媳妇的,尽量不让她干什么活。
“没事,妈。松树针那不飘轻的么,我顺便再带俩孩子上山瞅瞅。”
松树针确实轻,别说王秀琴,老三还上学的时候赵香云自己也经常上山拉一车回来。她叮嘱道:“那你上山可得把孩子看紧了。”
“知道了,妈你放心。”
她灌了一壶热水,拿小被子包上,这才带着俩孩子出发。
老虎头山侧面有个缓坡,她推着车俩孩子跟着,一路到了山上。从坡面上去,到了要打松树针的地方,王秀琴把妙妙从车上抱下来,教儿子:“驰驰,跟妹妹一起在这待着,不能走远了哈。”
驰弛大名叫苗星驰。小时候刚出生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只是谁逗都没什么大反应,直到他快两周岁了还不会说话,家里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恐怕不是什么“贵人语迟”。
到现在十二岁了,苗星驰也不怎么爱说话,家里头什么摆设动了、声音太吵闹就会躁动不安,很多正常人都能听懂的话,他却完全听不懂。
家里人带他去大医院看过,大夫说这是自闭症,虽然症状不是很严重,但是恐怕也没办法正常跟人社交。
王秀琴哭了一场,孩子他爹不死心,一定要挣钱去大城市再给儿子看,又出了事。公公婆婆一直对她好,可是家里头这么困难,连小姑子上大学都没钱,也说不出再带孩子去大城市看看的话。
这会儿她教儿子坐在这别动,苗星驰也只是坐在那没什么反应。王秀琴叹了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米,给两个孩子各分了几个,这才拿着耙子去一边耙松树针了。
妙妙和小哥哥一起坐在王秀琴铺好的小被子上,小被子和下头的大石头中间被王秀琴絮了一把松树针,坐着还挺舒服的。她一颗一颗地吃着手里的生花生,开心地东看西看。
再过几天就是立冬,东北的天气已经有点凉了,王秀琴给妙妙捂了一条厚厚的大围巾,围得她左右看都不太方便。她被刘老六在屋子里头关了好几年,冷不丁来山上玩,看什么东西都新鲜,就想从大石头上下去四处看看。
才刚要动,她想起来刚刚婶婶说不叫小哥哥和自己走远,又坐了回去。只是,几颗花生米却从她的手心里头掉下去,三滚两滚地滚到坡下头的石头缝里头去了。
妙妙看着好心疼呀!
这都是她以前从来没吃过的好吃的!
现在花生米没有了,她也只能闭上眼睛,小嘴叭叭地假装那几颗花生米已经被自己吃进肚子里去了。
王秀琴过来看见的,就是这幕景象。
“吃啥呢?妙妙?”
她刚打了半车松树针,过来瞅瞅俩孩子。
“没有吃……”妙妙看见婶婶过来了,指了指五六米外的石头,“刚刚那个豆豆掉那边去了……”
她一愣,王秀琴顺着妙妙的手指头看过去,也愣住了。
那边石头里头有个鸡屁股!
扔下手里的耙子,王秀琴三步两步跑过去,捏住鸡翅膀,跟拔萝卜似的把这鸡从石头缝里拔了出来。
“哟,是个松鸡,”王秀琴看了看这鸡脖子上划了个大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八成是自己挣扎的时候划的,眼看着已经快死透了,“是个小公鸡,还挺肥的,能有六七斤。”
松鸡这东西东北有不少,通常都在松树林子里头,早些年漫山遍野都是。
不过,这鸡特别傻,这些年叫人吃得越来越少。如果这小公鸡没受伤,她也就放了。
“这个松鸡,以前你们老舅可会逮了,”看着妙妙好奇的眼神,王秀琴给她讲,“赶上下大雪的时候,一天能逮七八个!”
“得等雪大的时候,山上风硬,就会把雪表面吹出一层硬壳子。到时候就拿粗木棍,找雪最厚的地方,在这雪上头啊捣个鸡脖子粗细的洞,每个洞里头扔个葡萄干进去。”
看着妙妙听得出神,王秀琴把鸡丢在车上,继续给她说。
“你想想,一个冬天了,松鸡吃不着啥新鲜的,松子也不多,是不是特别馋?它就出来溜达,闻着洞里头的葡萄干香了,就伸脑袋进去看。结果够不着葡萄干,它就一使劲儿!”
王秀琴学着松鸡的动作,把妙妙逗得咯咯笑:“然后这松鸡就完蛋啦,整个脖子都插到那雪洞子里头了,只留个屁股在雪上头,就跟今天这个小笨鸡似的。后面的松鸡看见这个鸡屁股也没记性,又钻进去啦,最后就只能等着你老舅去跟拔萝卜似的一个一个拔上来了!”
“你说它们是不是好笨?”
“好笨啊……”
妙妙之前显得木木的,不过是因为刘老六家两口子几乎都不跟她说话。王秀琴这么慢慢地逗着她说话,她还是能听得懂的。
王秀琴忍不住用鼻尖去蹭了蹭这小闺女的鼻尖,又去摸了摸儿子的手,确定俩孩子都没冻着这才继续说。
“所以,要是外人给你吃东西,跟你说话,你都不能搭理,听着没?要是搭理了,就像是这小笨鸡似的,只能叫人拔萝卜似的给拎走了!”
“嗯!”
妙妙用力点点头。她亲眼看着小笨鸡就因为去石头缝里吃豆豆,结果卡在那里脖子流了好多血,眼看就活不成了。
“乖,再跟哥哥坐会儿,婶儿去打松树针,打完咱回家炖松鸡吃!”
王秀琴也高兴,家里头穷,可得有好几个月没吃过肉滋味儿了。没想到,领着妙妙出来玩,丢了几个花生豆倒是白捡了个小肥鸡!
她又想起早上的事情,老三媳妇回这趟家,回得可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