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上, 王秀琴把俩孩子早早地叫起来。kanshushen她熬了小米粥,把除夕剩下的饺子煎得酥脆喷香, 一家三口美美地吃了一顿。
本地讲究年夜饭绝不能吃光, 尤其是鱼, 必须得剩一点儿吃到年初一,这方才叫做“年年有余”。
怕在山上待太久,王秀琴又给俩孩子带了点零食,灌了一壶滚烫的开水包上, 这才跟老三一起出了门。
老三借了倒骑驴, 上面铺了家里头的毡垫, 赵香云怕冻着两个孩子, 还弄了个火盆放在上面。
“秀琴可瞅着点, 别叫火盆燎了孩子衣服”
赵香云把火盆在车上放平,又怕到时候不小心弄着火, 找了绳子牢牢固定上, 还在上面扣了个炉盘,以防万一。
王秀琴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活, 好好地把绳子绑紧“妈, 我知道了你别送了,赶紧回去这外头多冷啊,一大早的。”
“就出个门, 整得跟进京赶考似的”
赵香云瞧着李福蓉在一边撇着嘴说怪话的样儿, 翻了个白眼。这老三媳妇咋这么不会做人呢老三都去帮忙了, 你不高高兴兴地把这个人情送得实惠一点, 咋还整这么一出恶心人。
“进屋跟我把苞米剥一剥。”
大年初一剥苞米李福蓉有点傻眼,她又不敢反抗赵香云,也只能进屋跟着老老实实干活。
老三不知道身后的事儿,他力气大,小上坡也能蹬上去。只是这大冷的天,这车没有棚,他不敢蹬得太快、怕风吹了侄子侄女。
慢悠悠地从榆树沟村骑出来,还没上柏油路呢,老三就听见后面有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他赶紧准备把倒骑驴停到路边。
榆树沟村到柏油路中间这条路,是乡亲们自己修的煤渣路,窄得很。倒骑驴和拖拉机并排走绝对不够宽。
老三听着后面这拖拉机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紧张,手上动作一点没慢,赶紧从倒骑驴上下来,用力扶着倒骑驴下了道给后面那人让地方。
这煤渣路比两侧的地要高出去一尺多高,老三一边怕后面拖拉机追上来有危险,一边又怕倒骑驴下道翻过来摔着车上的孩子。
王秀琴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跳下来,俩人几乎是半抬着车下了道。她气得不行,回头想看看是谁家的拖拉机这么虎
一回头,这不是钱铁柱吗
钱铁柱平时虽然人有点不咋地,但是还不至于开着拖拉机硬撞乡里乡亲的人。他今天之所以一点没减速,全是因为他现在人有点晕晕乎乎的。
昨天虽然叫媳妇儿安抚了一下,可是晚上他就看见杜小翠手指头上那块瘀血了明晃晃的那么大一块,谁看不见
钱铁柱这个心啊他害怕死了整整一宿做梦不是梦见苗栋来找他了,就是梦见自己当初跟车队一起压在下头。
一大早上又被杜小翠叫去借拖拉机开拖拉机,等到拖拉机开上了道,他的精神有点恍惚,看着前头的倒骑驴是看着了,可是一点也没意识到要减速。
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要减速的时候,王秀琴已经跟老三合力把车抬下去了。他仔细一看,这不是老苗家的人吗
做了一宿噩梦,又连惊带怕地好几天,钱铁柱的精神彻底崩断了手扶拖拉机本来就不是个好开的玩意,全靠开车的手上把着,他这一吃惊手上一歪,一下子就从煤渣道上开下去了
这煤渣路离着旁边可有一尺来高呢,王秀琴跟苗老三把倒骑驴抬下去,也全是仗着倒骑驴比个自行车重不了多少,上面就俩小孩,怎么也不太重。可是这手扶拖拉机多沉啊饶是苗老三眼疾手快地过去想拉,这也不是他拉得动的
如果是夏天还好,这冬天的时候,地面冻得外结实,杜小翠的脚压在了拖拉机底下,钱铁柱也叫手扶把压在了下头
王秀琴和苗老三本来还想骂上一通,看着这样,也只能先过去帮忙。
杜小翠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我的脚我的脚疼死我了俺的娘啊我的脚断了”
拖拉机的手扶把不太重,村里头有人看见了又很快喊来了人,把他从拖拉机底下弄出来的时候,钱铁柱看起来没受伤的样子,可是人却傻愣愣的。
“我错了我错了”
杜小翠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听着钱铁柱怔怔地发呆,又怕他当众把秘密说出去
当初她要是知道这钱铁柱这么怂包,她就不能嫁给他
一群人把杜小翠抬到诊所,诊所的大夫稍微碰了两下,杜小翠就叫得跟杀猪似的。
她又疼又觉得有点害怕了,之前钱铁柱说的她还没当回事,可是自己真的碰上了,就觉得这事儿诡异得出奇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可是要是做了亏心事,别说老天爷惩罚不惩罚你,有点风吹草动,那股子疑神疑鬼的感觉也不是好受的。
钱铁柱在一边呆呆地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来就害怕,这会儿更是觉得坐在哪里身后都一股子凉风窜上脊梁骨
“这脚应该是骨折了,”村里头诊所的大夫,平时打个点滴扎个针还行,脚骨折他哪敢下手啊,“咱这可看不了,送镇上卫生院吧”
大夫说了两遍,钱铁柱怔忡着像是寻思什么似的,杜小翠又疼又害怕,伸手使劲儿掐了他大腿一下,他才跳起来扶着媳妇儿,准备找车去镇卫生院。
老苗家的人早就走了,一大早碰见这事儿虽然不愉快,但是人家都翻车了,也不好说啥。
“多亏没吓着孩子”
王秀琴把俩孩子裹紧,又给分别喝了口热水压压惊,看见孩子都没啥事儿,这才放心。
被这么打断了一下,大梁山的头茬香肯定是抢不着了。
大梁山的馒头庙在本地,还挺有名气的。庙里头一老一小两个和尚,都是真和尚,不吃荤不享受,香火钱除了勉强维持寺庙运转之外,都拿去帮助孤寡老人了。
本地人都说,这庙是有点灵验的。
和一般寺庙头茬香都给非富即贵不同,馒头庙的头茬香就固定在九点,凭本事抢。就算这小庙灵验,大明镇毕竟只是个小地方,人少。王秀琴今天六点多从家走,按理来说还是能抢着头茬香的。
“抢不着了。”
老三闷头骑倒骑驴,半天才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家里头都习惯了他话少有时候还没头没尾地。
“没事,也不拘泥于那一炷香,心诚则灵,”王秀琴摸了摸带着的包袱,家里头还给庙里的两个师父包了点纯素馅不放葱姜蒜的饺子,“到那咱上一炷香,叫师父给咱妙妙看看。”
或许是因为苗老师是村里头最有文化的人,老苗家全家其实都不太迷信。就算是说妙妙是童子命,这事儿也没人相信。
可是自从妙妙摸着了这太岁,王秀琴就开始有点担心了。
若是那等精明势利的人,有这么个好运气的小娃娃,不知道有多开心呢瞧那刘老六,恨不得把妙妙关在家里头啥也不做就给他挣钱
可是,要是真正关心这孩子的人,咋能不多想呢先不说童子命长不大这事儿,就是普通小孩总是捡钱,家里头亲爹妈都得关心一下会不会折了这孩子的福气是不是
这样的本事,在有贪念的人心里头是好事,可是在真正关心孩子的人心里,却是放不下坐不住的担心。
“嗯。”
老三没多说啥,只是脚上蹬得更快了。
一路到了石头庙门口,今天的石头庙门口人却有点多,王秀琴抱着妙妙,老三领着驰驰拎着东西在门口排队。几人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这石头庙里头方丈的一个什么师叔过来挂单,据说是位得道高僧,正免费帮人看面相。
这人甚至还会点中医,开了好几个方子了
听着这事儿,王秀琴心里头有点激动,这可不是瞌睡碰上枕头了一行人索性也先不着急上香,直接去排队等着那老和尚。
他们来得晚,毕竟是年初一,后头再没有什么人来了。等到终于排到队的时候,庙里头已经只剩下三个和尚了。
方丈领着王秀琴先进了禅室,老和尚白眉长须,面相慈悲,正在那喝茶。他看见王秀琴抱着妙妙进来,手上顿了一顿,居然一下子从蒲团上站起来了
王秀琴见着老和尚这样,心里头咯噔一下,难道是妙妙有啥不妥的地方
“大师,大师”
她刚叫了两句大师,就看见那老和尚双手合十,深深地朝着她行了一礼。
准确地应该说,是朝着她怀里头的妙妙。
老和尚眼神全在妙妙身上,带着怜悯又带着一丝疼爱似的。
“老衲,替这平原上万千的众生,行这一礼了。”
他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浓厚的道德金光,看见了万千生灵的一丝谢意,看见了那熔岩铸成的熊熊地龙蛰伏下去的那一瞬间
妙妙不懂。
她当时被刘老六关着,还不怎么懂事呢那一夜的事情愈发像个梦,只是在非常偶尔的时候才恍然有一点感觉。
老和尚见她一派天真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恍然悟了。
“是老衲着相了”
他只是替这小姑娘觉得心疼,本是天上的神仙童子,却因为拯救那一场地震化去了一身灵气,再也没办法凭借那些灵气在没沾染红尘之前就回去天上了。
可是,是他着相了成佛是空,做人亦是空,比起他这个老和尚,小姑娘心里头才是大智慧大勇敢,回不回去天上,一念便成佛陀。
在这人间,又有何不好呢不在万丈红尘中,又如何体悟心性呢
老和尚再行一礼“谢谢施主点化。”
王秀琴这下慌忙抱着妙妙躲开一点,她听不懂这老和尚打的机锋,只是一颗心全在担心这孩子。
“大师,您给看看,我家这孩子可有没有什么不妥”
她定了定神,才继续问“她她能不能长命百岁平时这孩子总是碰见好运气,会不会折了她的福寿”
老和尚笑得慈祥,王秀琴觉得,比起她刚进来的时候,这老和尚多了一股子超然洒脱的意味。
“施主不必担心,这位小施主必定福禄喜寿。至于好运气”老和尚从怀里头掏出一块小玉佛,“好运气并不是这位小施主带来的,自然无所谓折福。”
“她能带来的,不过就是善恶有报罢了。”
苗老师能转正,是因为他真的是位好老师;王秀琴能捡着太岁,是因为她为母则强的本性,连那钱铁柱今天遭遇的车祸,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做了亏心事
“这件小玉佛不值钱,我因为这小姑娘悟了道,给她作为一点心意,”见王秀琴要推辞,老和尚说,“我送出的这点东西,比之我得到的不足万一,施主莫要阻我了结这段因果。”
他说罢,又给被老三带进来的苗星驰看了面相“这位小施主虽然于神识上有些缺陷,可是却是实打实的文运昌隆,施主不用担心。”
老和尚自有一副高人做派,他这会儿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心动想要来这石头庙算命。既然事情了解,自然不必在此继续了。
王秀琴跟老三看着老和尚拿起简单得不行的包袱直接走了,心里头感叹,今天真是遇见高人了
她把小玉佛给妙妙戴在脖子上,好好地塞进衣服里头,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悬了许久的心才放下。
没事就好,她的妙妙一定能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