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怎么了?景成探头往水池中瞄了一眼,发现水中倒影里的自己确实苦着一张脸,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不是为林奚文而伤心,然而真相不能说,于是景成顾左右而言他,故意打岔道:“好酸呐!公主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谁吃醋了?莫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窘迫的容瑶鼓着香腮恨瞪他一眼,忿然拂袖转身,先行离开水榭,再不理会他。
心中忿然的她哪还有心情用宴,只想尽快回宫,眼不见为净,然而今日是季夫人的寿宴,她若没用午宴就离开,岂不驳了季夫人的颜面?
季彦安再怎么过分,她都不该迁怒于季夫人,为了大局着想,容瑶终是没有赌气离开。
可即便勉强留下,她也不愿再与季彦安说话。
景成心情烦闷,自顾不暇,没去哄她,事实上他根本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只能任由这误会蔓延开来。
一场宴因为林奚文的出现不欢而散,宴罢容瑶只用了半盏茶,便顺势告辞。
蓝氏忧心儿子的状况,也就没强留公主。待公主离开之后,蓝氏这才有机会向景成打听儿子的下落,景成遂将林奚文的话转述给季夫人。
得知真相的蓝氏心下一沉,深藏在心底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么久都找不到儿子的踪迹,蓝氏不是没想过儿子已经出了意外,但她宁愿相信彦安已与林奚文离开都城,远走高飞,即便她为难,至少儿子还活着,还有再见的希望。
一旦彦安丧命,那季家便连最后一丝血脉都没了,将来到了黄泉,她又该如何向她的夫君交代?
悲痛欲绝的蓝氏瘫坐在椅子上,扶额闭目,压抑的低泣着。
景成见状,仿佛感同身受,心生不忍的他近前好言安慰着,“季夫人勿忧,林姑娘只看到季公子受伤落水,并不能确定他真的出了事,兴许他后来也被人所救呢?”
蓝氏也希望儿子化险为夷,可残酷的事实却令她不敢抱奢望,“如若真被人所救,他等不到林姑娘,不可能独自离城,应该还在河岸附近,为何我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消息?”
“也许他故意藏了起来在观望?又或者是受伤失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景成明白这种可能很小,但还是想给季夫人一丝希望,唯有怀揣希望,她才能振作起来。
心知景成是在安慰她,蓝氏不愿让他担忧,勉强点了点头,怅然哀叹,“但愿如你所言,但愿他被人所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安然生活着。”
劝罢季夫人,回屋的路上,景成闷闷不乐,一张俊颜满布忧色,步子也迈得格外悠缓。
秋日里,假山后方的粉嫩的海棠花瓣依旧盛放,虽无香,却清新怡人,夺了过路人的目光。
然而景致再美又如何?此处终究不是他的家,他的每一日都危机四伏,矛盾不断,他与季夫人同心,一直都在期待着季彦安归来,这样他便可离开武毅公府。
可今日林奚文的话令他觉得季彦安活着的希望很渺茫,假如季彦安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他又当如何?总不能一辈子假扮旁人吧?
秋阳白烈,耀得他睁不开眼,他实在不愿将自己的人生奉给旁人去左右,若想打破现状,那他应该趁早为自己打算,将退路留好,省得中途又生变故,他猝不及防。
今日之事,在众人心间皆留下一道伤痕,回宫之后的容瑶本打算午歇,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洒金云纹锦帐被银钩轻挽,垂落出柔美的褶痕,散于雕着花鸟西番莲的檀木床畔。饶是博山炉中燃着迦南香,也宁不了容瑶那烦躁的心神。
眼瞧着主子心事重重,西春坐于帐畔,为她按捏肩膀放松,随口闲问道:“公主在想些什么?”
“在想季彦安……”他的真实来历,他究竟是不是穿越者,是不是真正的季彦安,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
话说一半,容瑶才察觉到不妥,及时住口,没再继续说下去。
西春只听到驸马的名字,难免生出误解,弯了月牙似的眼角嬉笑道:“才从武毅公府回来,公主您就开始想念驸马了?”
“他那种多情之人,才不值得我想念。”季彦安见过林奚文之后那哀恸的神情如一根尖锐的刺,直直扎进容瑶的心底。
她早就晓得这两人有牵连,可真正瞧见的那一刻,心里仍旧不舒坦。
他所谓的了断,只是被逼无奈,实则他心里还是会眷恋着林奚文的吧?嫁给一个心不属于她的男人,两人之间猜忌重重,这日子怎会快乐呢?
趴在锦帐中的容瑶以手支额,一双水眸布满了愁云,微歪着脑袋喃喃道:“我在想,假如父皇不赐婚的话,兴许季彦安就不至于这般苦恼,他可以与他心爱之人在一起,我也不必为拆散旁人的姻缘而耿耿于怀。”
西春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即便不是公主,大约也轮不到林姑娘。毕竟季公子是武毅公之子,他的兄长季彦泽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没能带回来,武毅公又为国捐躯,一家皆是忠烈。
皇上对武毅公心怀愧疚,是以才对季公子格外疼惜,一心想给他许个宗室女为妻,再不济也得是世家名门的闺秀。而林姑娘的父亲是进士出身,家世一般,入不了咱们皇上的眼,所以公主您无需自责,这是她的命,与人无尤。”
西春说了那么多,容瑶听得最清楚的便是关于他大哥的那一句,“没找到尸首?是不是代表人没死呢?”
公主的想法虽好,却不太现实,“奴婢听人说,当时的战况很惨烈,哪有生还的可能?
如若被敌军俘虏,依照季大公子那刚烈的性子,定会自刎,绝不苟活!再者说,这都两年了,若人真还活着,便是徒步而行也该回到都城了啊!”
那倒也是,容瑶暗叹自个儿看多了话本子,净想些奇事。
如今季彦安的兄长已不在人世,他便成了家中的独子,他的婚事,皇上格外在乎,退婚的希望也就更加渺茫,看来她与季彦安,注定要做一对怨侣……
容瑶已经放弃了反抗,殊不知,还有人在竭尽全力的想要扭转局面。
且说林奚文离开武毅公府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茫然无助。
她已为了他背弃家人,可这个男人居然不要她了,林奚文无颜面对家人,失去了爱情的她哀痛欲绝,不愿再活下去,一时想不开的她竟选择跳河自尽!
她与他的感情终是经不住考验,既然她在船上失去了他,那就在这河中死去,也算是祭奠那逝去的情分……
冷风中的林奚文一步步踏入河中,笑得凄苦又绝望,河水再冰冷,也不及她的心凉,她决心求死,根本不顾忌后果。
当水没过她唇边的那一刻,她甚至在想,季彦安得知她的死讯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会后悔吗?还是无动于衷,认为这是种解脱?
如若有来生,她再也不想遇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再也不要被他所骗,葬送大好的青春!
如此想着,林奚文悔恨闭目,缓缓沉入水中,就此了结自己这可笑的人生……
她以为恩怨就此了断,接下来就该到阎罗殿报道,然而再睁眼时,她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正躺在粉帐软榻之中。
屋内的陈设古朴典雅,西边的博古架上摆满珍宝玉器,这根本不像地狱,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厢房。
难道有人救了她?林奚文心下生疑,艰难抬身,只觉头疼欲裂,她想下帐瞧瞧,就在此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跟着便有人掀帘入内,隔着山水绢纱红木屏风,林奚文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恭郡王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