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发了好多天高烧,秦昭一直在虚幻与现实中醒过来又睡过去。
好不容易烧退了,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记忆中她似乎被人救了……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耳边传来清脆稚嫩的声音,秦昭这才发现她床边还站着一个小男孩。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厨子瞧见睁开眼睛的秦昭也松了一口气。
他那日见她实在可怜,把她带回家中,请了好几个大夫,这姑娘伤口深得很,好几次半夜高烧差点就没挺过去,他也跟着心里大起大落的。
幸好这姑娘命大,今日再请大夫来的时候就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他正熬着粥就听见小虎子招呼,立刻跑上来查看。
头一次和这么年轻的姑娘交流,王厨子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把年纪却像个没见过女子的小男子,嘴巴一张一合最后愣是说了一句:“我给姑娘去端粥。”
小虎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声,秦昭不解地看向他。
他眼睛一转,眼睛笑起来亮亮的,走到秦昭的耳边悄悄说道:“姑娘,我阿爹可是你的救人恩人!”
秦昭微微一笑,很真挚地看着他:“谢谢你们。”
小虎子微微皱起眉来,小嘴巴一嘟,想了一会儿连忙摆摆手:“不对不对!这和书里说的不一样!”
秦昭诧异,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还是很配合地问:“哪里不一样?”
“书上说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还想继续侃侃而谈,就被重重地踢门声打断。
门口上站着脸色一阵红一阵黑的王厨子,他端着还冒着热气的粥,每走一步便狠狠瞪一眼小虎子,吓得小虎子一个劲儿往秦昭身边靠。
粥被用力地放在桌子上,瓷碗与木桌的碰撞声同时惊到不知所措的二人。
小虎子咽了一口口水,呲着牙刚想用童真的笑容唤醒处于狂暴边缘的父爱,牙还没完全呲开耳朵就率先被拉了起来。
“阿爹!阿爹!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王厨子丝毫不留情地揪着小虎子,咬牙愤愤:“你哪是我儿子,你是我祖宗!”
二人从床边一直撕扯到桌子旁,王厨子才肯放过那被扯得通红的耳朵,把那碗粥放到小虎子手中:“去喂姑娘喝粥!”
而后指着他的鼻子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下次非给你点好果子吃!”
小虎子委屈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往秦昭那边挪去。
走到床边,秦昭被这样小的孩童照顾还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想要自己吃:“我自己来吧。”
小虎子眼睛又亮了起来,刚想端过去给她,身后的声音如同来自话本里的阎王一样:“你来喂。”
一个吓得立刻舀起粥喂过去,另一个吓得立刻放下手嘴张开。
待一整碗白米粥都入肚后,二人才如释重负,小虎子就像是得到免死权一般,欢快地从床上跳下去,主动要求去刷碗。
小虎子走后,屋内就剩秦昭和王厨子二人,气氛一下子又降到冰点。
王厨子转过身去,背对着秦昭才敢脸红着开口:“姑,姑娘是哪里的人,可知道回家的路?”
“我乃长公主,感谢阁下相救,请问阁下可愿将我送到江南的府县?”
秦昭如实告知,算着她昏睡的时间,只怕现在整个朝堂都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了,不及时到府衙报平安,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长公主!”王厨子惊讶地转身大叫,一看到床上美得像仙子的秦昭立刻又转过身去,清了一下嗓子,“你当真是长公主?大秦的长公主?”
不怪王厨子惊讶,民间传闻长公主擅权专政,手段极为毒辣,本是清丽仙子一般的姑娘在入了朝堂之后变成了相貌丑恶的人,口碑确实不算好。
可是他救回来这姑娘,怎么看都是一个既乖巧懵懂又美丽似仙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与传闻中的长公主沾不上边。
“我实乃大秦长公主,若是阁下肯相助,我定会报答阁下。”她虽不能理解王厨子为何总是背对她说话,可是她仍然能够感觉到王厨子是个好人。
心中挣扎一番,王厨子干脆赌一把,要是真的长公主,他也算是祖上冒青烟了让他救了皇亲,要不是长公主,那她就是一个摔坏脑袋的姑娘,横竖他的酒楼还缺帮手,收留一个姑娘他也不会饿死。
“好。”期待的声音终于传出来,秦昭眼睛里终于露出了笑意,“待姑娘好些了我就陪姑娘去府衙。”
接下来几日,气氛也没有如此尴尬了,小虎子几乎每日都来照顾她,时不时和她讲讲江南的趣事。
她也才知道,小虎子的娘亲是个薄情之人,生下小虎子的当天便走了,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丝温存,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把他扔在王厨子家门口。
而刚刚痛失双亲的王厨子看见小虎子绽放笑颜的时候,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养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一养就是十年,十年没有娶妻,十年甚至连女人的手都不曾碰过。
小虎子说自己当日那样和秦昭说,是因为他阿爹一直以来无论对谁都是一张臭脸,当时他看见他阿爹脸红的时候,差点把眼珠子瞪下来,所以他敢断定,他阿爹喜欢秦昭!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厨子拎起来后脖领丢了出去。
小虎子握住双拳很不服气,怎么每次说这种话题都会被阿爹发现!
王厨子想到刚刚小虎子说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来好不容易克服可以对着秦昭说话,此刻他的眼睛又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好。
秦昭自然是不在意小虎子的话语,她很喜欢和小虎子说话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人向他一般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同她没大没小地说一些趣事。
她放下手中还没有修完的牡丹花,看着十分局促的王厨子率先开口:“怎么了?”
“今,今天可以去府衙了。”被接了话的王厨子赶紧说道,“马车就在门外候着,阿昭姑娘收拾好就可以出门了。”
秦昭站了起来喜悦之情难以言表,下意识行了宫中的大礼:“阿昭多谢王叔!”
马车一路行驶,坐在马车里的秦昭心情愉悦又紧张,坐在马车外的王厨子心中酸涩又默默痛骂自己没出息。
终于到府衙门口,秦昭跳下马车,王厨子拉好马车在一旁等待。
府衙门口的两个士兵直接阻拦下她:“何人?”
“长公主秦昭,劳烦通知你们的府衙。”她神色清清冷冷,哪怕一身素衣也不能阻挡她原本的气场。
要是以往二人肯定当疯子打发走了,可是最近朝堂确实在寻找长公主,而且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倒真有公主的感觉。
事关重大,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进去通报。
不过须臾,那通报的人就跟着一身穿官服的胖老爷走了出来。
那胖老爷睨了一眼浑身上下朴素的秦昭,冷哼一声:“你说你是长公主?可有皇印?可有信物?可有手诏?”
秦昭摇摇头,这些东西都在马车上,她跳车跳的急,哪里来得及顾及其他。
“可带我入京城面见陛下就知真假。”
“面见陛下?”胖老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身边鬼灵的小士兵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氛围已经到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小士兵立刻跪了下去,胖官恶狠狠地指责跪在地上的士兵:“这种货色你都看不出真假!我留你是吃白饭的吗!”
秦昭皱眉,她拦住胖官还要打小士兵的手:“我既然说我是长公主,若是骗你我就是死罪,你又有何不信!”
她纵容坐朝听政这么多年,可是每一次都有珠链掩面,除非是二品以上的官员,不然有的人只怕从官几十年也不曾瞧见过她的模样。
被拦住的胖官顿时火冒三丈,使劲甩开秦昭,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小士兵:“给我打出去!不然你就出去!”
小士兵从地上拿起棍子,迎着秦昭难以置信的目光,闭着眼睛就要挥下去,手一阵,棍子陡然落地。
王厨子趁着脸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双手捧送到胖官面前,声音却是冷若冰霜:“我家姑娘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要多计较。”
胖官看着那锭黄灿灿的金子,恨不得立刻吞到肚子里去,面上还是强装镇定,一把将金子放进怀里,不在意地挥挥手:“小孩子淘气嘛,我大人有大量,怎么会一般见识!”
王厨子没再搭理那胖官,转身拉起秦昭就往马车走去。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回到酒楼的时候,秦昭才闷闷开口:“王叔,我要是说我真的是长公主,你会信吗?”
王厨子把马绳使劲拴在马厩中,很长时间没有回话,就在秦昭打算放弃时,他才回头。
这是他第一次敢这样直直地正视秦昭,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落起了毛毛细雨。
江南总是多雨的,他在江南待了三十一年,见了三十一各种各样的雨。
可在这一年的这一场雨里,他隔着薄薄的这层雨看向垂目的女子,说出了内心的话:“我信。”
他信,哪怕她完全没有办法证明,可他就是愿意信。
从秦昭刚刚在府衙门口阻止官老爷打骂下属的时候他就已经相信了。
当然,还有一个他藏在这场雨中永远不会说的理由。
这江南的雨,未免承载了太多的情,望下得再慢一点,等等那痴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