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一切吃穿用度应当一视同仁,实行减裁制度。”
“微臣以为,减裁制度固然有实行的必要,可也要分为三六九等,况且。”陆明远撇了一眼高位的秦昭,看似漫不经心道,“殿下可曾吃过粗糠,穿过粗布,经过人间苦?”
“太傅这是在质疑本宫的决心?”
“微臣惶恐。”
秦牧无奈扶额,又来了。
不管多大多小的事情,只要他们两个争论起来,本来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开完的早会,生生要拉扯两个时辰,最后还会以不欢而散结尾。
下了早朝,今日天气正好,阳光明媚,牡丹花开得正盛,撤了御轿,秦昭抬步去往御花园。
彼时御花园中正有两个宫女打扮似的人在扑蝴蝶,两个人闹得正欢,没注意到转角处的秦昭。
待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其中穿蓝衣服的女孩直接扑了秦昭一个满怀。
“大胆!”花兰立刻上前扶住秦昭,指着两个女子怒喝。
离得近了秦昭才发现,穿蓝衣服的女孩身上穿的并非是宫女的衣服,而是比较朴素的锦服,这般年纪,估摸着是秦牧后宫某个妃子。
果觅这才反应过来,身穿四爪龙袍,这是长公主!
她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妾身无意冲撞长公主,妾身罪该万死,求殿下恕罪!”
秦昭本就无大碍,上前正欲扶起那女子,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那女子就吓的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她愣住,她长的有那么吓人吗?
“你起来吧。”
果觅就像是看到生路一般,被身边的婢女扶起,可腿依旧软的打颤。
“你是哪个宫里的?”
“妾身居住在芙蓉殿。”
“你刚刚在干什么?”
“扑,扑蝴蝶。”
秦昭犹豫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可否,带我一个?”
扑通!她刚说完,眼前的小人儿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发抖。
花兰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快走吧,别坏了长公主的兴致!”
果觅眼泪都出来了,感激地看了一眼花兰,连滚带爬地就走了。
人人都说这长公主尖酸刻薄,心狠手辣,今日一见,她倒觉得长公主还爱刁难人!
秦昭疑惑地看着远去的人,难道她刚刚说的太过直白,吓到她了?
突然爆发出的嘲笑声吸引了她的目光,顺着声音寻去,那假山后竟走出一个她最讨厌的家伙。
陆明远本来只是想抄个近道去和陛下商议江南事宜,没想到恰好撞见如此好笑之事。
“没想到我们堂堂大秦长公主竟也喜欢扑蝴蝶这种幼稚的事情,微臣还以为像长公主这般尊贵之人只瞧得上四书五经。”
秦昭听得出他明里暗里戳她脊梁骨,一想到刚刚那一幕被他撞见就觉得晦气至极。
“太傅不也是念书颇多,怎么对女子了解如此浅薄?”她不甘示弱,端着架子回怼道。
此时一只蓝蝴蝶恰好翩然而至,停留在秦昭手边的白牡丹花上,宛如梦境一般的美好画面。
“国色鲜明舒嫩脸,仙冠重叠剪红云。”秦昭喃喃。
微风吹过,撩起她耳畔的发丝,光影之下,她的眸子如此清亮,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陆明远上前一步,拂过那朵牡丹:“可是我不喜欢牡丹。”
“那太傅喜欢什么?”秦昭抬头才发现她和陆明远仅仅有一拳之隔,头一次离他这么近。
陆明远看着她,眼神中是秦昭从未见过的深邃。
“微臣喜欢江南的白茶花。”
“公主呢,公主可喜欢牡丹?”
不知怎的,秦昭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狼狈地别过头,措退两步。
她喜欢什么关他何事!
“微臣僭越,还望殿下恕罪。”
秦昭用力地挥了一下袖子,她怎么不觉得他有什么愧疚之心。
“江南六派近日愈渐猖狂,上蒙骗官家,下欺压百姓,诺大朝堂也找不出一个官员来压制。”
陆明远突然开口,江南对于大秦委实特殊,既不能连根拔起,恐失国力,又不能加以重任,害怕有朝一日颠覆都城。
六派在江南就如同土皇帝般无法无天,朝堂之上人人都想保住自己的朱砂帽,谁又会因为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冒险呢?
秦昭心里清楚,面上仍然冷冷清清:“太傅这是有什么好办法?”
陆明远确实有,他躬身:“微臣以为,治理江南,长公主最为合适。”
于私,他是想让秦昭离开朝堂,好完成任务,辅佐新皇。
于公,秦昭有能力有手段有谋略,比起其他官员,更能胜任此事,这也是他今日打算同陛下商议的,不过既然先见到秦昭,先与她说也是一样的。
秦昭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日提出江南混乱,她便想到亲下江南,只是近来宫中事务繁多,再加上裴家的事宜,耽搁了不少。
如今大小事尽数安排妥当,确实是该考虑南下了。
她虽不喜陆明远,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也算是为数不多和她意见想法相当的人了,就算是在朝堂之上,也是直言进谏。
平心而论,他当得起大秦的好臣子。
“本宫会考虑的。”
听到此话,陆明远眼里笑意更甚,拜别秦昭后他躯身前往皇极殿。
此刻,皇极殿内,一个坐着写的兴高采烈,一个站着看的苦大仇深。
秦牧端起圣旨,一字一句念道:“今,长公主温润贤良、天骄国色,太傅博识多渊、谦谦有礼,天作之合,即日成婚!”
“宋丞,你看朕这字可有进步,你快帮朕看看哪里还有疏漏。”
宋岸钰眉头拧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闭上眼睛把头撇过一旁:“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了。”
秦牧知晓他不喜这门婚事,也没有故意刁难他,把其中一份圣旨塞进郭培手中,让他去宣给长公主。
另一份还没来得及写好,就看见今日的主角已经登场。
彼时的陆明远还因为秦昭的退步心情颇好,全然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微臣陆明远叩见陛下,微臣今日来是想和陛下讨论江南事宜,臣以为……”
“爱卿此事可以稍后再论,朕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爱卿讨论,爱卿觉得驸马怎么样?”
突然被打断的陆明远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驸马?
宫里目前只有长公主一个公主,哪里有驸马?还是说长公主要嫁人了?
“微臣惶恐,不能理解陛下何意。”
直到看到秦牧端起那还未写完的圣旨,陆明远跪地听旨,心头的不安更甚。
“陆明远听旨!今,长公主温润贤良、天骄国色,太傅博识多渊、谦谦有礼,天作之合,即日成婚!”
“太傅接旨吧。”
此刻的陆明远被这条圣旨震惊的久久不能缓过神来,连如何把圣旨拿到手里的都无从知晓。
他和秦昭?这绝对不行!
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一阵急冲冲的脚步声。
“本宫不同意这门婚事!”
秦昭本来还在宫里和花兰戏耍扑蝴蝶,冷不丁地看见郭培她还奇怪,本以为是秦牧又有什么大事要同她商议,万万没想到是她的终身大事!
她和陆明远?天上的月老看了都要摇摇头,地上的鸳鸯听了都要啧啧嘴的缘分。
真真是大秦的天大笑话!
秦牧并不意外秦昭的反应,他坐回椅子上,逗弄着前些日子刚买来的蛐蛐王,声音懒散:“朕一言既出,岂有收回之说?”
他的皇姐,纵然有勇有谋,辅佐有道,可毕竟皇位只有一个,皇权总共也就那么大,一山不容二虎,他的好皇姐必须退。
至于陆明远,本就是江南六派中的一派传人,此次镇压之中不主动自荐,身在京城,就算知晓他是父皇留下来的人,可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他,据他所查,陆明远身上的疑点实在颇多。
于是他苦思冥想,如何把这两个人同时轰出朝堂,恰在此时,他猛地想起,既然秦昭未有夫,陆明远未有妻,不如干脆凑一对。
这样既逼退秦昭入闺阁,又能让陆明远露出破绽,探明他的真身。
秦昭叩首,字字铿锵:“本宫愿削发为尼,青灯古佛,永不入京城。”
众人惊!
陆明远撇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句句入心:“微臣愿剃发为僧,吃斋念佛,永不踏朝堂。”
秦牧实在忍不住眼角抽抽,这是把他的话当成儿戏了?
这时,一直秦牧身边默默无闻的宋岸钰颤着胡须站了出来:“老臣愿……”
“你一把年纪了也要同他们胡闹!”秦牧猛一摔桌,声音也冷了下来,这婚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不容置疑道,“朕心意已决,无需再议!”
强大的压迫感令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一时间无人再敢言语。
后面徐徐赶来的郭培一只脚刚刚踏进门槛,又默默撤出去,顺便贴心的关上了殿门。
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
“我愿请命前往江南,治理六派。”秦昭抿着嘴态度也十分强硬,将头上的金钗取下,一缕青丝落在肩头,“不完成任务绝不入京,亦绝不成家!”
秦牧微微皱眉,看着那缕碍眼的发丝,大秦以头发起誓,便是以头颅起誓,他这皇姐竟要拿命来赌!
“皇姐既然这样说了,朕又如何逼迫!”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眯起的微眸里是难以察觉的危险与怒意,“朕就在京城等候皇姐的喜报!”
秦牧面色如常,眼中投下一片阴影,背地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三叩首后就离开了。
她现在还不能松开大秦不管,江南混乱,边境肆动,秦牧刚上位朝堂不稳,至少现在,她还不能退出。
犹记得儿时与父皇和太后微服私访,仅仅是几个铜板大秦的百姓便拜她为活菩萨,可她呢,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永远不能忘记十二年前那场战争后,悲怵、绝望的眼神,嘶吼、恐惧地哭泣。
那些都是,大秦的百姓啊!
而她,是大秦的长公主,怎能弃天下而不顾!
秦昭走后,秦牧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陆明远,只觉得厌烦,这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明远抬眼,依旧是往日里的笑颜:“微臣请命自降官职,归乡治理。”
他看得出,秦牧今天的所作所为绝非一时兴起,只怕他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他。
不过如今秦昭也暂时退居朝堂,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在这里也是碍秦牧的眼,不如回乡过他的逍遥生活。
顺便,看看这位长公主如何治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