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仵作,你有没有办法去问询?”人群中秦昭戳戳他的胳膊小声说道。
府衙之上,胖官爷坐在上面抖得跟个骰子似的,别说问话了,能直视乌裳就不错。
杨舒撇撇嘴,拍开她的手,伸出手大拇指点着小拇指的头:“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仵作,除了跟在他们身边,如何上得了。”
府衙庭内,有一扇屏风,后面一般是坐着典史。
“我说你上得了就上得了。”
杨舒本来还在看热闹,也没听清秦昭在说什么,下一秒身子一轻,人就被推出了人群,站在了中央。
人群中再次传出惊呼声,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站在原地看热闹胡乱飞舞的手还举在空中的杨舒:“……?”
慢慢把手放下去,生生从嘴角扯出笑容:“误会,误会,被绊了一跤,呵呵!”
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速的从隐蔽的地方一路溜到屏风后面,然后从屏风后面探出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脑袋,冲他期待地眨眨眼。
杨舒从这件痛彻心扉的事中得出一个结论:恶毒的女人往往拥有美丽的面容!
他恨!
于是众人就看见原本还在赔笑的杨舒一下子收回笑意,面色悲切,仿佛视死如归般同手同脚地走进府衙,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视线穿过庭内,走到屏风前转过身来。
“姑娘,你是……”
“典史,劳烦就权当没见到我,如实记录即可。”
白发飘飘、身形佝偻的老人在第一眼看见秦昭的时候就觉得很是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现在该说什么啊!”杨舒咬着牙低声说道。
“你先问她杀人的原因。”
杨舒咳咳嗓子,哪怕腿抖得不行,但还是装作很镇定地开口:“你说你杀了彦云,原因呢?”
“他三心二意,朝三暮四,我实在痛恨至极,所以把他杀了。”乌裳面不改色地回答。
“作案手法和过程。”
“那你是怎么杀的他?”杨舒跟着秦昭的提示继续问。
“下毒,在王厨子送去的饭菜里下毒。”
“撒谎,继续问。”
杨舒皱起眉来,也认真起来:“饭菜里的姽婳草剂量远不能杀死彦云,你撒谎。”
“乌裳,你到底是如何杀死他的?”
很长一段时间,府衙内陷入了寂静中,就在大家以为她不会说了。
几近不可闻的叹息声再次啦回来大家的视线。
“我用身体为他种蛊,最后一剂就是姽婳草,我杀了他。”
杨舒一下子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样看下去整件事就串起来了,似乎很合理。
“问她彦云朝三暮四的人是冯虞吗。”
“彦云朝三暮四的人,是冯虞?”
在提到冯虞二字时,原本镇定的面色出现了一丝裂痕,秦昭清楚地看到了她往后退了半步。
“不是。”这两个字咬的很清晰也很重,似乎在强调什么。
“问她嫉妒冯虞吗。”
“你嫉妒冯虞?”
“不是。”还是那两个字。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后,屏风才徐徐道出。
“她不是凶手。”
轻描谈写的一句话敲打着杨舒的内心,事情反转的太快他甚至还没有理清过来。
她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当初乌裳不是没有能力杀死杨舒,但是却并没有下死手,这是为什么。
或者说,以她当时的警惕程度,真的没有发现躲在树后面的她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本来就没有杀死杨舒,而是故意暴露出自己态度的可疑之处,再通过她和杨舒将消息散播出去。
还有之前她总觉得冯虞身上的香气在哪里闻到过,看到乌裳的那一刻,她瞬间想起来了。
是腾蛇派后院的野玫瑰!
那股若隐若现却又独特的味道,不可能从其他地方闻过。
除此之外,众人皆知冯虞与乌裳曾经是好友知己,在彦云与冯虞在一起后,两姐妹才分道扬镳。
可当问到乌裳是否是因为冯虞以及她是否嫉妒冯虞的时候,她否认了。
一个正常人会不去嫉妒自己心爱之人的所爱之人吗?
秦昭的回答是:不会。
一个和情敌至今有密切来往的人甚至很有可能不爱死者的人,她的杀机又是什么呢?
这一切一切连在一起,就像一张织的无比紧密的网。
秦昭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乌裳并不是杀害彦云的凶手,而是为了保护凶手假扮的凶手!
“她不是凶手。”
众人还在各怀心思的时候,清润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是医仙!”
只见推着轮椅的女子从府衙外进来,脸上还挂着恬淡的笑容,只是面色比她们之前见到的更加惨白一些。
“冯虞!”乌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周身气场立刻变得不同,慌乱地看向坐在高位的胖官爷,“我都说了我是凶手,为什么还不抓我!”
胖官爷此时那还敢动,听见乌裳这话,他把眼神给旁边的小侍从,小侍从别开目光低着头不敢上前。
隔着那么远,秦昭却清清楚楚地闻到了野玫瑰的香气。
今日的她特地熏了那么浓的玫瑰香。
“乌裳,我……”冯虞伸出手,想要安抚她激动地情绪。
“闭嘴!”乌裳一把打开她的手,眼中泪水模糊了视线,“你怎么会醒来,明明,明明……”
“安魂香是吗?”冯虞笑意更甚,丝毫不去顾及现在的场合,嗔怪道,“乌裳你怎么还是这样小孩子气,我可是医仙,怎么会中计。”
乌裳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眼泪不受控制地不停掉落,几近恳求道:“回去好吗?这里风太大了。”
帕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眼前人是那般温柔,可眸子坚定又清明。
“乌裳,桃花糕已经做好了。”
听到这句话后,乌裳像是失去所有气力一般双手渐渐松开,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乌裳,我的时日又有多少呢,你何必为了我一个将死之人做这些。”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禀告大人,民女是杀害彦云的凶手。”
“不是!”
乌裳几乎崩溃地哭喊,她趴在冯虞的腿上,嘴巴里一遍遍重复着。
杨舒轻轻向屏风靠去,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看起来天上人间的医仙竟然是凶手。
“阿昭,你觉得呢?”
秦昭不语,但是态度清晰可见,比起乌裳确实冯虞更有可能。
在被暂时押走后,秦昭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拽着杨舒偷偷跟上去。
陆明远本来还在看戏,余光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等他仔细看过去时,只剩杨舒一人的背影。
明明是昏天黑地的地牢,可冯虞坐在那里依旧如同明月,似是袅袅青烟不沾尘火,与这里格格不入。
看到秦昭的时候,她像往日般扬起笑容,看她的眼神和看旧友一般。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秦昭隔着一扇铁栅栏,却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苍白的面容。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
逻辑就算自洽了,秦昭还是想不通能让如此温婉的一个人痛下杀手的原因是什么。
冯虞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残肢,声音很轻:“我曾经也可以站起来,可以活很久很久,但是因为一个人,我失去了这一切。”
“所以你恨他?”
“不,我不会因为这个恨他。”冯虞看向窗外的月光,渐渐涣散起来,露出一抹苦笑,“我从来不为我做的任何决定后悔,哪怕信错了、爱错了人。”
“可我做错了一件事,我困住了这个世界上原本最自在的鹰。”
“姑娘,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冯虞救了彦云后,那十日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两人日夜相伴的时光,在从未接触过男人的冯虞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情愫。
乌裳觉得最近冯虞实在是奇怪,明明出关了,每日却像闭关一样,和她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对有问题!
于是有一天她悄悄跑到小竹林想瞧瞧冯虞最近到底在折腾什么,却看见令人震惊的一幕。
“你在干什么!”
门被踹开,愤怒地声音传来,冯虞压根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匕首就被打翻在地。
大腿上鲜红的血不断刺痛乌裳的眼睛,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无法想象到底有多痛。
那个摔一跤都要哭上半天的女子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突然,她意识到什么,想要把裙摆撩开,却被冯虞狠狠压住手不能动弹。
她呼吸一窒,咬着牙撩开裙摆,大大小小的伤口让她几乎站不稳。
“这是什么!冯虞!你疯了吗!”
“乌裳,你先别激动。”本就虚弱的她如今更是被腿上伤口痛得浑身颤抖,每说一个字都是在用全身的力量。
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个男人中毒了,只有以她的身躯做药引才能配制药方。
而她的代价就是每日都要泡在那蚀骨的药缸里,出来后以她的血肉为药引,期间不能吃任何其他的药,以防降低药效。
那天,乌裳气得拔剑要杀了那个男人,要不是因为冯虞最后疼得晕了过去,彦云也活不到今天,更不会进入朱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