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盛京城有风有雨,难得凉爽一阵。
在黄历上,这天不宜搬迁、不宜动土、不宜嫁娶、不宜出门。
萧暮秋偏偏要在这四不宜的日子里,去逛莺花楼。
此楼乃京城第一青楼,因楼内姑娘质量高、服务好,获得了文人雅士的一致好评,连续三年蝉联本朝十佳青楼排行榜的榜首。
萧暮秋略有感慨,三年前,她算是莺花楼的常客,也是盛京城小有名气的纨绔子弟。
自从当了二公主的驸马,她就成了所有青楼老鸨最不待见的人。
可今夜,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当然,驸马逛青楼委实有辱公主颜面,为显低调,她没乘轿没骑马,独自一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莺花楼的大门口。
这地方同记忆中一样,灯火通明,莺声燕语,唯独空气中的脂粉气味,比以往更浓烈。
萧暮秋不喜地皱皱眉,掏出袖间的丝帕捂住鼻子,只一瞬又拿开。
垂下眸,仔细打量帕身。
借着莺花楼透出的灯火,见雪白的缎面中央,有一灰黑的小点,由于太过微小,辨认不出到底是何东西,估摸是不小心沾上的灰尘。
她忙不迭的将丝帕丢挂在一旁的梧桐树枝上。
本不舒爽的心情,愈发不舒爽了。
但办正事要紧,不能拘小节。
重新掏出一块丝帕,与之前那块一样的素白颜色,一样的尺寸大小。
使用前,她好生确认它纤尘不染,方才满意。
丝帕捂鼻有两大好处。
一是挡开呛人的脂粉气味,二是避免被老鸨认出来。
她悠然抬脚,跨进门槛,熟练的躲过蜂拥而来的姑娘,径直上楼。
却在拐角处与老鸨正面遭遇。
“这位公子……好生眼熟啊。”
萧暮秋别开脸,继续拾阶而上,不料老鸨一挪身子,挡住她的去路。
“公子喜欢哪种姑娘,我这莺花楼里应有尽有。”
“多谢——”
“二驸马?”
萧暮秋早有心理准备,神色淡定的用蹩脚的河南口音道:“俺不是。”
“哎哟我的驸马爷啊!您怎么在这呀!”
老鸨一个猛扑,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萧暮秋的胳膊,拽她下楼。
“您行行好,快走吧。”
“……你先撒手。”
“……您是堂堂二驸马,跑我们这地方风流快活是个什么事儿啊!要是传进二公主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老鸨年约四十,发福得厉害,喜欢在发间簪一朵红牡丹,熟客们都爱叫她红娇娘。
萧暮秋嫌这称呼拗口,改叫她娇娇娘。
“三年不见,娇娇娘,你又胖了。”
娇娇娘的嘴角一抽:“二驸马您依然仙姿秀逸,老身一眼就认出您了。”
“少说胖了四十斤。”
“三十九。”
“撒手。”
娇娇娘抿住唇,倔强地摇摇头。
萧暮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自腰间摸出一锭金元宝。
娇娇娘却闭上了眼,用实际行动表明绝不为钱财折腰的决心。
后又一咬牙一跺脚,摸出怀里一沓厚厚的银票:“今晚就赚这么多,您别嫌少。”
萧暮秋噎了一下:“我有正事要办。”
“来这里的人,就没有办正事的。”
“我来找个姑娘。”
听闻此话,娇娇娘差点背过去气,眼底有泪花闪烁:“平康坊那么多秦楼舞馆,你做甚非要到我们莺花楼找姑娘呀。”
“我找风清清。”
娇娇娘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清清……乃第一花魁,有倾城之姿,凡是来这的男人,哪个不求见她一面。”
“她写了封信给我。”
老鸨两个手指相交在一起,比划了个数字:“您是今天第十个用这谎的人,她身体不适咧,见不了您。”
言罢,招呼黄龟公来帮把手,二人同心协力,把萧暮秋往外请。
和一老鸨拉拉扯扯,实在有失风度,萧暮秋不愿太惹眼。
甩开他们的桎梏,整整弄乱的水色夏衫,身姿清雅的跨出莺花楼大门。
一扭身,娇娇娘和黄龟公似两尊门神,分站在大门左右。
萧暮秋:“……”
她出身洛河萧氏,身份尊贵,从没有外人敢如此对她。
哎。
驸马,果然是个社会地位低下的职业。
她转变思路,绕道莺花楼后门。
这里集中了全盛京城最狗的男人。
他们怕媳妇,所以逛青楼从不敢走正门。
萧暮秋照样用丝帕捂着鼻子,却因气度不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并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公子你也怕媳妇吗”的问候。
萧暮秋眉眼霎时冷然,令他们不寒而栗。
这一回,她十分顺利的上了三楼,借着门牌上的名字,找到风清清的房间。
她曲起葱白的手指,轻轻敲门。
连叩三声。
“风姑娘。”
“……谁呀?”
透过窗纱,萧暮秋看见房内有一身影闪过,朦朦胧胧,婀娜婉媚。
“在下萧暮秋。”
话音刚落,门被大力拉开,一条粉嫰的手臂伸出来,揪住她的衣襟,扯她进屋。
一切发生的太快,萧暮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风清清道:“秋儿啊,你为何才来!”
萧暮秋:“?”
“真真是要急死朕啊!”
萧暮秋:“?”
有人曾评风清清“洁水花开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眼前的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还满嘴的胡言乱语,与这句诗严重不符呀。
萧暮秋早年见过她,那时的她还没有花魁的头衔,退开一步,端详她几眼。
“秋儿,朕脑子很乱,简直是一团浆糊……”
“风姑娘,请称呼在下萧公子。”
风清清搓了一把脸,猛拍大腿:“这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太没道理了,整整一天,朕就等你来替朕拿主意。
萧暮秋实难忍受她的疯疯癫癫,出言警告道:“小小贱民,竟敢以‘朕’自称”
“你别打岔!”
萧暮秋:“……”
风清清抓抓本就凌乱的头发:“朕也难以接受……朕只记得自己摔下阁楼后,眼前一黑……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萧暮秋眉梢一动,这青楼女子是如何得知陛下坠楼一事的?大内可是封锁了消息的。
“你究竟是何人?”
风清清三两步冲到她跟前,睁着猩红的双眼,握住她的肩膀胡乱摇晃。
萧暮秋不适应这般近的距离,打了个手势,示意她站远些。
“秋儿,你不信朕!”
“一派胡言。”萧暮秋的目光在风清清脸上打转,忽略她神情间的恐惧,抖开一张信纸。
“我傍晚时回府,小管家说收到一封信,是你派人送来的,可有这回事?”
“对对对,朕在信中就写了两个字‘救驾’,你认得朕的字迹……”
萧暮秋在翰林院任职,擅书画,任职修史。
当今陛下,是个风雅的人儿,喜欢感风吟月,总爱召她在身边陪着写写画画。
她对陛下的字迹,的确非常熟悉。
小小青楼,竟然送来一封陛下的亲笔书信,萧暮秋百思不解,方才决定来此走一遭。
没曾想,疑惑不光没解答,反倒更疑惑了。
明明白日她才陪二公主进宫看望过陛下,人躺在龙榻上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全由御医的一碗汤药吊着命……
萧暮秋人生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
“秋儿,朕……”
“放肆。”萧暮秋低缓着嗓音。
“秋儿——”
门外突然有人打断风清清:“驸马,公主请您回府。”
萧暮秋定住,公主殿下怎知她来青楼了?
她下意识与风清清对视一眼,用烛火点燃信纸,烧成灰烬。
门外的人好似等不及,砰砰敲门,又唤了她一声。
萧暮秋回应道:“我听见了。”
“秋儿,明日你一定要再来。”风清清见萧暮秋要走,急忙拉住她的衣袖,语带乞求。
恰在这时,有人暴力破门,萧暮秋定睛一看,正是她驸马府的小管家元宵。
“驸马。”元宵人如其名,个头不高,长得白白胖胖。
他表面效力驸马府,实则是二公主最忠实的狗腿子。
“我这就跟你走,”萧暮秋捡起放在八仙桌上的丝帕,啧了下嘴:“脏了。”
信纸的灰烬,落了几许在素白的帕面上。
元宵捧出一精致的檀木小盒打开:“驸马,您用新的吧。”
萧暮秋满意的点点头,探出两指,挑出盒中的物事。
临出门前,她在风清清的期盼中回眸,什么也没说,仅是眼神凉薄,惹得风清清拔高了两分声线:“秋……萧公子一定要再来呀!”
她的恋恋不舍,令元宵实在看不下去:“姑娘,请自重。”
风清清:“……”
萧暮秋清秀的面庞上有了无奈,只叹事情好生奇怪……
在元宵和公主府数名便衣侍卫的簇拥下,她走向后门。
路过后院时,在墙角处发现一小团毛茸茸的东西,心血来潮的走过去打量,发现是一只小狗崽。
黑白交杂的皮毛,沾了不少雨水,反射出清亮的光泽。
见到有人靠近,小狗崽紧紧贴着墙根,瑟缩着身子埋着头,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想来是不小心和母亲走散,成了流浪儿,钻进莺花楼的后院躲雨来了。
没妈的孩子是棵草。
“倒是可怜。”
萧暮秋用丝帕替它擦干皮毛,吩咐元宵将小狗崽抱回去。
娇娇娘和黄龟公点头哈腰的追上来,对元宵道:“大人您受累,千万对二公主讲明,驸马不是老身请进楼来的,是她非要往里溜,老身拦不住,迫不得已,才让黄龟公跑了一趟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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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