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因为肩伤,趴在了榻上。他的专长虽然是易容,但是武功,尤其是轻功也称得上卓绝。所以尽管来人脚步轻微,他还是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的动静,并且知道了对方进门以后停在了榻尾离他不远的地方。
把后背交给陌生人无疑是危险的,但是空气传送过来的杜衡和天泽交织的清淡香气,他不久之前才在他此行的目标人物越王身上闻到过。所以他放松了身体,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继续躺在榻上。
“李富贵,你还要装死到几时?”没有多久,如意便听到了越王的声音。
有点嫌弃,似乎带了怒气,但是并不见杀气。
如意有些惊奇,虽然对方可能看不见,他依然学着记忆中的李富贵一样,拿捏好表情,带着一点讨好,讪讪笑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你为何来了交州?”
“我说是缘分殿下信吗?”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如意低着头从榻上转了一个方向,以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榻上,没什么诚意地求饶道:“殿下饶命。”
如意斟酌着李富贵可能的反应求饶后,感觉越王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似乎变得有些奇异。
空气莫名凝滞,如意正回想自己的“表演”是否有所破绽时,就听越王道:“罢了,你先养伤吧。”
如意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是赌对了。李富贵于越王而言,果然是特别的。
说起来李富贵这人,身上真是颇多可疑之处。来历不明就算了,被他们当做面首送进公主府,顶着一张和越王酷似的面孔却轻易获得了越王的信任。明明攀上了越王,却突然反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却又混在越王身边。
这样一个人,杀了何荣,拿了账本,栽赃越王,只差直接把越王架在火上烤了,越王却要留下活口。如今“再见”,不说严刑拷打,倒是颇为关心李富贵的性命。这态度也着实令人费解。如意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可惜暂时没有机会去证实。
“李富贵”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肩膀皮肉被贯穿,也并非可以掉以轻心的事。这个时候的大夫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医疗常识,比如认为病人呆的地方如果人来人往,容易风邪入体,也就是造成感染,所以越王下了口谕,除了医者和照料李富贵的寥寥几人,其他人一概谢绝探视。
李复归在府里盘桓了两日,没找到机会见“李富贵”,只得先回农庄去了。只是这另外一只靴子迟迟不落地,李复归的马术不得不突飞猛进,开始了每日骑马在王府和农庄之间通勤的生活。
李复归每次“下班”回来,或早或晚,十有**都能赶上越王的晚饭,以前他不经常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当时他以为这是越王礼贤下士,如今看来,这更像是一种特别的优待。至于这优待因何而来,李复归有些害怕去深想。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半个月,李富贵的肩伤好了大半,开始出现在人前。因为和越王酷似的容貌和迥异的性格,李富贵在越王府乃至在交州都称得上是一炮而红。
越王府诸人,还有在交州有那面子请越王饮宴的人家,都知道越王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其中不乏耳目灵通之人,李富贵的身世自然无可避免地在众人之间传播——杂货铺的伙计,新城公主的面首,照着李复珪的面貌找寻的集邮产品之一。
贺学义蹲在田埂上,和李复归分享完城里最时兴的八卦,颇有些意犹未尽地问李复归道:
“你说王爷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人带在身边啊,他们俩个光看外表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要是哪天两人掉了包,旁人恐怕都分辨不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先生您现在天天回王府,您就没有什么内部消息?”贺学义一脸恨铁不成钢道。
李复归:“……”他倒是想打听点内部消息,但是内部也没给他机会啊。
越王把李富贵的院子安排在王府的西边,在李复归住的地方的对角线上,李复归走过去找他得走两刻钟以上。两人现在明面上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偶遇有点难度,特意找过去又显得可疑。
他倒是在和越王约饭的时候见过李富贵两次,但是两人一左一右遥遥相对,又在越王的眼皮子底下,说上几句客气话也就顶天了,哪里敢眉来眼去。
而且吧,看李富贵顶着他熟悉的脸,拿捏着他熟悉的腔调,几乎是复刻他的那些小动作,在越王面前嬉笑闲谈游刃有余,他就觉得说不出的气闷。
是的,尽管李复归曾经觉得自己在越王面前是规规矩矩战战兢兢,但是现在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李富贵”在越王面前还真tmd放松。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反而隐隐生出一种想要放任对方作死希望对方早日翻车的恶意,还有附带的毫无缘由蛮不讲理地对于李复珪眼瞎的怨气。
这种隐秘的心情在回府看到越王把着“李富贵”的手在亭中弹琴时简直要具象化。意识到自己对于越王的独占欲,李复归并不觉得意外,只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他认命地朝着亭中走去,这亭子建在水上,东西两面设有机关,触动便会有水帘从两面源源不断流下,保持亭中的清凉。南北两面则建有回廊,通向这亭中。
李复归是从北面来的,亭中两人是背对着他的。李复归做好了心理建设,气势汹汹地冲向亭中,然而没等他进去,就见裴济穿过一个转角从南面相向而来。
两人此刻离亭中两人都不过三四米的距离,裴济大概没想到此刻会遇到李复归,望过来的眼神中情绪还未来得及收敛,李复归被这正宫一般的犀利眼神看得莫名一虚,不由低头拱手见礼。裴济虽然不是他直属上司,但是品级比他高。
裴济微微颔首致意,算是回礼,率先步入了亭中。
裴济并未对李复珪行礼,也没有同以往一样在众人面前称呼李复珪为王爷,而是颇有些随意地坐在了李复珪旁边的坐席上,问道:“阿璋今日怎么有抚琴的雅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