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原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交州依然是烈日当空,热浪汹涌。
李复归穿着粗麻短打戴着遮阳的竹笠,像头辛勤的老黄牛一样奔波在田间地头。当然了,李复归觉得自己是不如老黄牛的。毕竟农人心疼耕牛,基本不会让它们冒着大太阳干活,而他则要顶着大太阳来视察试验田。
这些试验田大概有十来块,都在交州城外。每块都不大,也就二十亩左右,这些实验田里有精耕细作的熟地,也有不曾被仔细耕种过的山地,有水肥充足的良田,也有缺水少肥的瘠土…总之,务必满足各种试验条件。
越王给他派了不少种庄稼的好手,他每天的日常就是领着一帮人种田。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繁琐枯燥。满世界找适应不同土质的种子,然后各种杂交选种,一代又一代周而复始。而且这里缺乏现代化的工具和技术,很多事情都得靠人工,粒粒皆辛苦真不是说说而已。
“李先生,你今天又不回城吗?”陪同李复归一道来视察的贺学义问道。
贺学义是交州刺史贺帷光的小儿子,贺帷光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把他放在越王眼皮子底下混眼熟,而是让他跟着李复归一起折腾选育良种的事情。
“不回了。”古代的路况基本上一言难尽,官道可能还不如现代村镇的柏油马路。李复归不会骑马,而现在天色已经不早,坐马车的话要赶在城门封闭之前进城那车能颠到李复归怀疑人生。所以李复归平时能不回城就尽量不回去。
贺学义想起越王近侍晴空交代给他的任务,忙道:“府里新从桂州运回了一批凉瓜,李先生不回去尝尝?”
凉瓜就是西瓜,这个时候的西瓜还没有后世那些精心选育过的西瓜品种甜,但是也差得不多,而且西瓜的清爽多汁它们一点也不缺的,桂地产的西瓜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复归吃过一次就爱上了,当即不客气道:“不了,你明天过来的时候帮我带两个就行了。”
“明天拿过来瓜就没那么新鲜了。”
李复归哈哈地笑了起来:“没关系,我舌头不如你们灵,这点差别我吃不出来。”
李复归虽然之前“嘲笑”李复珪不如豌豆公主娇贵,但是这些以李复珪贺学义为代表的贵族子弟,口其实刁得不行。他新近收获的一批产量比较高的杂交水稻,他吃起来觉得唇齿留香,但是这些家伙轻而易举就能通过口感把它和他们常吃的一种梗米分开来,并一致觉得前者比之后者略有不如。
贺学义:“……”总感觉上次听李先生的话毫无保留地评价他种出来的水稻是一个错误。
“先生很久都没回去了,要不要回去拿点换洗衣裳?”
“我换洗衣裳够的。”现在太阳这么大,夏天的衣服也比较轻薄,洗过以后很容易干,哪怕只带两套衣服轮换也是够的,何况李复归出门的时候带了七套。
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衣服,这里就不得不夸一下越王对于人才的重视了。他还在船上的时候,李复珪就安排了人给他量体裁衣,等他人到交州,大到礼服,小到鞋袜,都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一面墙那么多的衣柜,每个都是满的,李复归觉得自己一个月穿不重样的都没问题。
“要是不够我会让你帮我带的。”李复归和贺学义两人天天结伴在外面跑,已经混得颇熟。贺学义虽然不辞辛苦,但是到底是刺史家的公子,对于茅屋草棚还是敬谢不敏。平时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都会风雨无阻地回城,所以李复归需要什么东西自己不想回去的时候就会让贺学义帮忙捎带。
“先生,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试验田的进展跟殿下汇报一下,殿下一直挺关心这件事的。”贺学义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我每隔七天就会写一个有关试验田的进展报告,前天不是才叫你帮忙呈送给殿下了吗?”
贺学义一拍脑门,干笑道:“看我这记性,我给忘了。”
“先生——”
“还墨迹什么呢,再不回去城门都要关了。”李复归觉得贺学义今天略有点反常,废话一堆,一副不太想下班的样子,“难道你想留下来陪我睡——”
只是后面草棚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大惊失色的贺学义打断了。
“学生不敢!”说完就跟鬼撵似地跑了。
闹得李复归一头雾水,暗自嘀咕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贺学义骑马回程,心情有点忐忑,又是没有完成kpi(晴空交代的任务)的一天。晴空是王爷的近侍,他的吩咐通常代表的便是王爷的意思,自己这样三番五次的失败,王爷会不会觉得自己太没有用。
不过话说回来,王爷为什么会想见李先生呢,如果是为了试验田的事,李先生写的有关试验田的报告他都是看过的,图文并茂,写得那叫一个简单易懂条理分明,贺学义觉得自家识字的小厮都能看明白,并不需要当面解说。如果是旁的事,他是君,李先生是臣,他若是宣召,李先生自然没有不去见的道理,为什么要让他去安排?
难道不是什么要紧事,所以王爷不好意思打扰李先生忙试验田的事?但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晴空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暗示他让他说服李先生回城呢?而且王爷想见李先生,骑马出城也很方便,王爷经常让老爹陪着上山下乡,见当地的百姓,似乎也不是爱摆架子的人,为什么不亲自来这里见李先生呢?还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贺学义怀着一肚子疑惑回了府,发现院中点灯的仆役中多了一张并不算陌生的面孔。不过因为这份熟悉,贺学义差点没跳起来。
贺学义忍住下跪行礼的冲动,又仔细分辨了片刻,很快否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他虽然和越王也不是太熟,但是见过的几次越王都威严有加,贵气天成。这人虽然也行止有度,但是气质还是有所差别。而且他相信越王不会跑到他院中像寻常仆役一样为他掌灯。毕竟他现在唯一拿得出手的身份也只是不受朝廷重视的交州刺史家的不被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而已,完全没有值得越王微服结交又或者是监视的价值。
想到此处,他神色不变地继续往前走,不过经过院中守卫的时候他暗中比了个手势。于是等他坐在厅中喝茶的时候,刚刚还在院中为他掌灯的人已经被反剪双手押到了他的面前。
“嗯——”贺学义沉吟了一阵,挥挥手道,“把这人交给我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