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通城最大的婚宴,也是家喻户晓的喜事。
姜家事先十天开了流水席,姜家门巷全都是前来贺喜的人们。明面上人人都夸,背后里也不乏很多人酸。说姜家大姑娘别具一格,居然真的招赘一个奴隶。
想看热闹的人不在少数。姜秉儿那会儿何止是气焰嚣张,可以说是浑然天不怕,替自己选金簪的时候,她听见陈家姑娘背后说什么,指不定是那个小奴隶有什么天赋异禀,姜秉儿早就暗结珠胎,让姜姑娘脸面都不要了也要成婚。还说姜秉儿贱骨头,专挑下贱胚子。指不定有笑话看。
姜秉儿什么脾性,能忍得了这个?她二话不说带着一票侍女小厮就去把人围了。
她就用选出来的金簪,一下一下拍在陈姑娘的脸颊上,拍到人家满脸通红,还笑吟吟地问:“看谁的笑话?嗯,我问你,你想看谁的笑话?”
陈家姑娘被欺负的眼泪汪汪,又羞又恼,偏生是她先碎嘴子说不好听的话,只没想到姜秉儿这么混不吝,明明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敢袖子一挽上来堵着人教训。
陈家姑娘帕子捂脸,痛哭了一场。换做旁人索性就算了,姜秉儿可不纵着她。陈家姑娘说的不单单是她,还说云溪奉,戳了整个姜家。
她索性就叫自己的小厮丫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央,学着陈姑娘的那话,一次一次的学舌。
她不怕丢脸,姜家不怕,云溪奉从不在意外面口舌,可陈家姑娘十六七的年纪,也是即将成婚的人,给人知道她私下说这般浑话,才叫个丢人。
陈姑娘气急攻心昏了过去。而后听说是被夫家退了婚,陈家将姑娘送到外家去散心了。
当时姜秉儿可傲气了。她才不许别人看她的笑话,回去就冲到云溪奉的房间,根本不顾他正在写着什么,扑上去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满意地点头。
“你这样的相貌,肯定不会让我丢脸。”
少年默默将写着的东西藏入袖中,眼神复杂地盯着满脸得意的姜秉儿,他任由小姑娘按着他,掰着手指算着要怎么怎么给她们好看,最后还笑嘻嘻伸手按在他的嘴唇上,坏笑着问:“他们都说要咬嘴巴,要不我咬你一口,你到时候就带着牙印……唔,好像也不错。”
忍不住了,少年反手将她按在榻上,低头露出尖牙。姜秉儿立刻抬手警惕地捂着嘴。
“你不能咬我,我要面子的!”
少年磨着牙,咬在了她的手指上。
明明没有用力,姜秉儿却像是被咬掉了肉一样尖叫假哭,在他身下翻来翻去地要跑。
纸做的胆子。
也就会欺负他。
直到最后姜秉儿也没有得到云溪奉的回答。
姜秉儿计划之中,只要云溪奉成婚当日出现,所有人都不会笑话她的。
她穿着华丽的嫁衣,坐在繁花锦簇的马车上,绕着通城游街一圈,被不少人扔了铜钱在车辇上,笑眯眯地回到姜家,在喜堂外静静等待着云溪奉。
入赘的新郎本该被小厮从后院扶出来,可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新郎。
姜秉儿还以为是云溪奉不喜欢外人碰他,和喜堂的大家说了一声自己先去了后院。先把人牵出来才是。
只是后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姜秉儿院中的丫鬟小厮到处都在找人,找的满头大汗。见到姜秉儿腿一软就在门边跪下了。
挂着红色灯笼红色囍绸的房门内,一眼看得清清楚楚。空无一人。
入赘的儿郎和姑娘不同,周围没有那些三姑六婆围着说话。丫鬟们流着冷汗慌慌张张说只有姑爷一个人在屋里,他不许人进去,等到吉时去寻时,房中已经空了。
“姑娘,我们在找。姑爷说不定就藏在哪里,故意跟你玩呢。”
丫鬟这话说的姜秉儿都不信。
素日里只有她不分轻重和云溪奉闹,他从来看不上这种打闹,绝对不会在这种日子闹出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
“去找。到处都要找。”
姜秉儿掐紧自己的手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再冷静,她也不过十四岁,距离她十五岁的生辰还有两个月,还是个年纪小的小姑娘。心里到底是慌张的。
顾不得前院的客人,带着人在后院一寸一寸的找人。
半个时辰。姜秉儿找了足足半个时辰。
每一个房间找过了,甚至房梁上,屋顶上,水池中,到处都找完了。
她最后回到云溪奉的房中。
说是云溪奉的房中也不对。那是她专门从自己闺房辟出的一间偏房。姜秉儿就在房中环视一圈,发现了不对。
好像少了一些东西。她对云溪奉的东西很敏感。毕竟在她掌控权最强的时候,甚至需要知道他每个东西放在哪里。如果不如意,她就会闹。
而云溪奉一般都会随她去。
就像是床榻上的内侧,枕边会放一个小木盒,里面是姜秉儿送给他的东西。姜秉儿觉着只有这个位置才算得上他最用心,如此安排了,云溪奉也如此做。
而床榻上的小锦盒不见了。
她送给云溪奉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就连那一身她找绣娘代工,假装是自己绣的葱郁青衫也不见了。
那一刻,她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明白了什么。
而后翻箱倒柜找户籍。
那是她亲自去府衙办的,云溪奉的真名不得外人所知,所有人只知道一个叫阿云的奴隶。是姜秉儿去府衙给他办下户籍,给了他姜云溪三个字。
奴隶没有户籍,不可离开主家。可是……有户籍的姜云溪不受任何限制。
她翻箱倒柜的手都是忍不住的在颤,找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那封户籍。
云溪奉走了。他是自己走的。
姜秉儿想骗自己。想假装是那几个一直看云溪奉不顺眼的公子哥儿故意恶作剧,可消失的户籍怎么也让她无法自欺欺人。
她之前还捧着云溪奉的脸得意洋洋,她才不会让人看笑话。
现在,她成了通城最大的笑话。
姜秉儿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走到喜堂的。
她还想和宾客们寒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都要落下。
还是爹娘果断,立刻要送宾客走。
与她一贯看不顺眼关系很不好的沐悠世在这时意外地站了出来,提出和她拜堂成亲,全了这一场婚事。
姜秉儿不懂沐悠世,可她不想让沐悠世也成为别人的笑料。
但是爹娘呢?姜家呢?
她咬紧牙关,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伸手牵过红衣少年。
替她全了一场婚事的沐悠世陪她送走宾客,从熙熙攘攘到门可罗雀,再无外人时,他看着一身喜服却没有半分喜色的姜秉儿,轻声问:“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姜秉儿在喜堂前就一直在想,如果,如果等一下云溪奉回来了,她就……
想了很多,她也等了很久。
等到礼毕,等到天黑,也没等到。
她什么也没说,郑重给他道了谢,又派人送沐悠世回府。
沐悠世素来是个刻薄的,可这种被用完就抛弃的行为,没让他说出什么过分的话。他转身离开。
送走了所有人,在爹娘面前她放声大哭了一场。也不知是在哭自己成了一个笑话,曾经说的话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还是在哭一个人穿着喜服在喜堂等一个头也不回的人,或者说,哭她是个可怜虫,和她最不对付的人都可怜她,愿意帮她拜堂。
阿爹阿娘说,派人去找。姜家财大势大,到处都有人,肯定能把人找回来。
姜秉儿却是倔强地抬手抹去眼泪,通红的眼眶湿漉漉地,鼻尖亦是通红。
“不找。”
“就当他死了。”
“我乐意当寡妇。”
……
回忆过去对姜秉儿来说不是什么愉悦的事情。她挣开云溪奉的手,盯着地板。
“没找过。”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云溪奉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他沉默地松开了手。
书房内又是摔瓶子又是扔书,声音响动很大,外面的人愣是没一个敢进来看看的。
姜秉儿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转身拉开房门。
“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云溪奉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她离开的时候,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她,最后并么有付之行动。
姜秉儿迈出门槛,门外小纪和另一个小子面色复杂地盯着她。
她想了下,说道:“将军书房花瓶碎了,你们要去帮忙吗?”
两人齐刷刷摇头,一脸刚毅。
将军的脾气他们最清楚不过。虽然看姜姑娘一点事都没有,但是这会儿谁进去谁是傻子。
他们都很惜命。
姜秉儿也不强求,回到云三夫人的院中。
她整理了自己的小竹篓,换下衣衫,穿回原本的棉裙。
与三夫人告辞的时候,她明显能感觉到三夫人松了口气。
拎着自己的小竹篓,姜秉儿从角门被嬷嬷送了出去。
长巷又长又空旷,阳光正好。
她提着小竹篓刚在盘算要回临泉镇,后知后觉想到云溪奉说的话。
他把姜家人全都带来京中了。
她头疼地捂住脑袋。
一个牛车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全家都装下。
“姜姑娘。”
身后小纪匆匆追了上来,没有带剑,衣着像极了普通的小厮。
“将军吩咐,让属下送姑娘去找家人。”
姜家人是被云溪奉带到京中来了。不过不是随手扔在路边,而是派了人专门在京中寻了一个宅院租赁下,将他们都扔进宅院里。
姜秉儿被小纪带着,穿过热闹的街市。找到了位处东南角的宅院。
二进的院子,大小说起来也算够大。原本宅院中的一应家具什么的都有。就是姜家人临走前被迫打包的包袱箱笼什么的堆了一地。看起来有些凌乱。
她找到宅院中来时,姨娘搂着姜蛮姜夏儿不知所措,姜二爷被二奶奶指着鼻子骂,小堂弟蹲在门槛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在苦恼什么。
“大姐姐回来了!”
姜固最先看见姜秉儿,跳起来兴奋地伸手来抱她。
小纪将人平安送到,拱手:“大姑娘,就是这儿了,小的先告退。”
姜秉儿谢过纪小哥,等外人走了,她转身关上了大门。
门内只有自家人。
所有人都盯着她,看得出他们都很惶恐。
姜秉儿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云溪奉带到京中来的,只是看着他们的表情,就像是不怎么友好。
不友好,却给他们租了个宅院。
有时候姜秉儿根本搞不懂如今的云溪奉在想些什么。
想也没用了。
“别愣着,先大概收拾一下,指不定要住十天半月。”
她算着的是那份被盗的休书找回的时间。
事儿是姜二爷惹出来的,他最自觉,里里外外搬东西擦洗捣腾。
姨娘和婶婶铺床收拾下来也忙碌了大半天。
几乎天黑透,一家子才算把这里收拾出了一个能住人的模样。
姜二爷去煮了一锅米,一家人围在一起配着酱菜也吃得香。
姜秉儿有些魂不守舍的,她低头吃了半碗就吃不下。
姨娘眼珠咕噜咕噜地转,见姜秉儿放下碗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好奇地问。
“秉儿,阿云……呸,我是说大将军他……他是不是……”
姜秉儿抬起头,嘴里还咬着一截酱菜。
“嗯?”
姨娘说话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神神秘秘。
是不是不杀他们了,然后要对云溪奉感恩戴德?姜秉儿大概猜出姨娘会说的话。
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是不是对你还有非分之想?”
“是……嗯?”
姜秉儿嘴角的酱菜掉了。
姨娘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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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