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 天空中竟飘起缠绵的小雪来,荀柳躺在地上,看着那雪花落在身上人的发间, 然后融化不见。
许久,她才哑着嗓子道:“小风, 你真的明白自己对我的感情吗?”
“是我不懂, 还是阿姐在故作明白?”
身上人慢慢抬起头, 双手撑在她两侧,她不知他脸上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竟一点破绽都看不出, 但那双眸子此时却在她的眼中渐渐恢复了极淡的眸色,周围雪色渐浓, 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只看见对方眸子里清澈的映着自己的面容。
他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侧脸,眼中满是痴恋。
“十岁那年我被迫经了人事,只觉世间女子攀权附势为达目的皆可不择手段,母妃曾对我说, 这世上女子多命苦,那丫鬟也是受人胁迫教唆才犯下如此大罪,即便是她高高在上看似光鲜, 但也逃不过同样的命运, 但她却相信这千万人中总会出现一人,勇敢善良坚韧不屈, 敢做世俗所不能做,敢活世间女子所不敢活,这样的女子才配让真正的男子喜欢。”
“我那时从未信过,直到两年后遇到了你……”
他说着指尖抚上她的眼, 嘴角漫上一抹苦涩,“阿姐,你为自己找了那么多借口,无非是不够喜欢我罢了,看来我还并未做到能让你不顾一切,是吗?”
“真是不公平,阿姐在这里活的如此生动,我却在京城备受思念煎熬,真想叫阿姐也尝尝我心里的苦……”
“不过这几日我很开心,至少阿姐心里还是记挂着我的,是不是?”
荀柳只盯着他的眸子抿唇不语,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攒着,他每说上一句,心脏便疼上一分。
她离开是为了让他慢慢忘记她的存在,但却为何起了反效果?
他细细看着她的表情,直到看到了她脸上的那一丝心疼,才仿若讨到糖吃的孩子一般,缱绻一笑,而后站起了身。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腰身被人温柔一捞,便随着他一道起身,并被嵌入了对方怀抱之中。
“阿姐,我要走了,往后若你不高兴,我不再出现就是,但只求你莫要再躲着我了,好吗?”
也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小心讨好,她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待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被对方在额上印下了个吻。
“阿姐先走吧,我就站在这里,替你看路。”
说着他主动松开手,替她温柔的理了理皱乱的衣襟和发丝,退后了一步。
荀柳心乱如麻,仍旧还在恍惚,见此许久才挪了挪脚,僵硬的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她不知道此时该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着怎样的心思,她甚至怀疑自己一直以为正确的决定,是否真的是正确的。
他说自己对他不够喜欢……
喜欢……
她在喜欢他吗?
她想起这几日自己听到他失踪消息时的心态……
她忽而停住了脚,前方灯火微闪,院子到了。
她下意识转过身,却见身后密密麻麻的树林早已遮挡了那人的身影,或许他也早已经离开了吧?
重新躺在炕上时,她忽而想起这几日两人拌嘴的话,竟恍若黄粱一梦一般。
积云山又下了第二场雪,而随着风雪也吹来个好消息,失踪已久二皇子终于被找到,惠帝知晓之后专派了就近的王军护卫其安全,并协助二皇子彻底揪出这次刺杀皇嗣的幕后主谋。
但因为大雪封山,洪村知道这个消息已然是好几天之后了,而在此之前,他们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那个来路不明的穆川又失踪了。
荀柳也未具体解释,只说一日她上山挖笋,回来便见人不见了,所以说她也不知道这人究竟去了哪儿。
苗翠兰只说这人没良心,在荀柳家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天不说,连声谢谢也没说就这么走了,指不定又去了别的地方招惹姑娘去了。
苗翠兰还劝她莫要再记挂这不知好歹的野男人,邀请她过几日雪融了开了山路,便和她夫妇一起去镇子上逛逛,正好大年三十就快到了,正好去采买点年货。
荀柳想了想也没拒绝,嘴上找的借口是要买点东西回来,但她自己心里却知道,自己更多的还是想打听打听他完好无损回朝的消息。
如此很快就到了上镇子上的这一天。
村子里不少人托他们带东西,所以光采买这一项,就够她和苗翠兰逛一天的了,而二皇子完好无损回来的消息传到了荀柳耳里,她也彻底放了心,等和苗翠兰买完东西,正好逛到洪大海买卖兽皮兽肉的客栈门口,竟见洪大海和店小二不知怎么的居然站在客栈门口吵了起来。
“小二,这银子数量本来就不对,以前也就算了,这都快到年关了,你们不涨价也就算了,怎反倒降了价?还一下子降了这么多?你们万掌柜的可是答应过我起码按照市价给我们村的猎户算钱的!”
洪大海一脸着急,那店小二却十分不耐烦道:“这可不是我定的,是我们掌柜的定的,再说了你们这打来的东西也不见得有多好,前些天还吃坏了我们一个客人的肚子,我们掌柜的反倒赔了不少钱,现在还能收你们村里的东西已经算不错的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吃坏谁的肚子了?!”洪大海说不过这嘴皮子贼溜的店小二,见他不想给钱还想故意泼脏水,便有些冲动逼上前几步。
那店小二却丝毫不怕,斜斜瞥了他一眼道:“哟,怎么着,无理就算了,还想打人不成?”
苗翠兰见此就要上前掰扯,但却被荀柳拉住了她的胳膊,“别冲动,你忘了这家客栈背后有县令做靠山,若是闹大了对我们没好处。”
她劝了苗翠兰一句,便上前一步对那店小二温和道:“不知店家说的那个吃坏了肚子的客人是谁,不如当场叫那人出来跟我对峙对峙?这当官的还知道拿证据说话,这无凭无据的店家便如此出言侮辱,叫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掌柜的仗势欺人呢,对不对?”
周围的看客们闻言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也都附和道:“对啊,人家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恶人,没有证据可算的上讹诈了……”
那店小二没料到这洪大海居然还有个这么厉害会说的帮手,便一时间有些慌了神,便又出言怼道:“笑话,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们店里每日来往客人这么多,我怎知那人现在在哪里,但你们卖的东西不好,本来就是真的!”
洪大海和苗翠兰本来就是地地道道的朴素村民,平时聊天嘴皮子溜,但遇上真茬儿便也无计可施,见此无话反驳便一同看向荀柳,却见荀柳居然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也对,以前的事情是真是假也辨不清了,但今日我们买的货却可以判断,不如这样,你将方才收进去的我们的那车货物重新摆出来,当着这么多乡亲们的面,咱们一个个查,若是有一件质量差的,我们这车货物分文不要,算是送给店家的补偿,但若相反找不出一件质量不合格的,你们就必须按照市价给我们结算。”
“这……”那店小二面色犹豫。
正巧在这时里头那位万掌柜的也走了出来,见门外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便暗自瞪了那小二一眼,似是在斥责他连这一件小事儿都办不好,而后转向洪大海等人时却又换了一副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小丁,叫你结个账怎么还闹出这么多事儿!大海兄弟啊,是我家这伙计做事不对,我重新给你们算算账,你看这么多人堵在门口我们可还怎么做生意啊,就当给我个面子如何?”
洪大海犹豫了下看向自己的妻子苗翠兰,似是想就这么算了,但苗翠兰却见不得平日最疼自己的丈夫受欺负,便拦着他道:“不成,就像阿柳说的,今日必须一个个查,不然往后我们村子里的生意也难做,东西也不多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大不了挪挪步在旁边查。”
那万掌柜闻言心中也起了火,但今日不同往日,往年他们有县太爷做靠山想横就横,而现在因为二皇子严查官府,青州的官员如今人人自危,哪里还能顾得了他们这小小的客栈。
他这样想着,便走近几人小声道:“大海啊,这次是我伙计做不对,但你们也不能咄咄逼人不是?不如这样,我再给你们价钱算高一点,这件事情就算了怎样?”
苗翠兰赶紧拉住丈夫不让他说话,又看了眼一旁的荀柳,“阿柳,你主意多,你来说。”
荀柳见此便对那万掌柜道:“万掌柜,我们也不是不讲理,你家伙计说以往有客人吃了我们的货物做的菜吃坏了肚子,你也知道我们村里人都以打猎为生,若是这嫌疑不能去了,往后又怎么糊口?所以还是劳烦你和我们一起点点货物,不然你把货物退回来,我们自己再找别的店家做买卖就是。”
“哎,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没听过客人吃坏肚子的事儿,小丁!”
他转脸给那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咽了咽口水,只能将苦水往自个肚子里咽,“兴许……兴许是我记错了……”
周围看客立即嘘了一声,“记错了就能这么诬赖人?”
万掌柜的立即接话:“我这伙计是新来的,做事冲动还嘴笨,回去我就扣他的工钱,大海兄弟,那你看这……”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更勿论对方背后靠山不小,于是荀柳对两人点了点头,苗翠兰便仰着脸道:“那行,那就请万掌柜的重新给我们算算账吧。”
拿到了银子之后,三人这才了了所有的事情,准备离开。
外面的看客们见事情得到了解决,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各自慢慢散了。
但荀柳刚和苗翠兰坐上驴车,却觉得似乎有道视线正盯着自己,她转过头看向后上方,那是客栈的二楼隔间的窗户,但此时那里却并没有什么人。
她看了许久,直到苗翠兰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也许是她多心了?
苗翠兰见她失神,便问道:“阿柳,你怎么了?”
“无事,我们走吧。”
而在三人离开之后,二楼的那扇窗前却慢慢走出一道人影,一身玄色斗篷腰佩长剑,面容妍丽若女子,眼底却阴诡如蛇。
正是昌王詹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