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庆面色一惊, 满脸不赞同,“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留个陌生男人过夜, 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吗?若是被人传出去,你往后可怎么找婆家?”
荀柳只笑了笑, “我知道, 但村长, 我已经决定了,您就不用再劝我了。”
名声这个东西她本来也不在乎。
洪大庆见她脸色坚决, 便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吧,反正这几日大雪封山, 应当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自己也仔细些,一出现问题便马上来寻我。”
他说着又往屋里看了一眼,“尤其是提防着点他。”
荀柳笑着点了点头,又和他在院子里说了几句, 便送洪大庆离开了。
但等到了晚上,荀柳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个大问题,她总共就两间小木屋, 一间是厨房加柴房, 现在还添了狗窝,而能睡人的也就这一张火炕, 留给穆川了之后,她睡哪儿?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那被她铺的柔软暖和非常的火炕,又看了看上面正悠哉躺着的男人,竟有些进退两难。
穆川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倒是很自觉,自己撑起身子慢慢挪到炕边,声音虚弱道:“阿柳帮我在地上铺个铺子吧,我睡地上便好。”
话还没说完,他便呕出一口黑血吐到了地上,那副撑在炕头奄奄一息又委屈求全的样子,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她虐待病号呢……
荀柳心中极想骂娘,但还是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靠在炕头违心道:“算了,你别折腾了,把自己折腾没了还得我替你收尸,你还是好好睡你的热炕头吧。”
她想着便转过身出了门,从厨房搬来了几块木板,又从院子里搬来两条长板凳,就这么凑合拼了个床出来,但床虽然是有了,但晚上却睡的极其不舒服,因为她只要一翻身,身下的薄木板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难听又硌得慌。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这木板,因为自打她从碎叶城逃出来之后,每逢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就总是容易想起很多事情,包括那五年,也包括她已经渐渐记忆模糊的前世。
这让她入夜之后就有些烦躁,尤其是想到自己连暖和的炕都睡不了,便又忍不住翻了个身,身下便随之响起一道响亮的“嘎吱”声。
“阿柳,你睡不着?是不是睡的不舒服?”
这时候炕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比起平常男人更为低沉一些,但听上去却并不难听。
荀柳抬头往炕上看去,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白日里他脸上那道疤痕多少为他添了抹戾气,但此时因为屋内光线暗淡,明化了他端正的五官,虚化了那道疤痕,倒显得其气质柔和不少。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套套话。
荀柳眼珠子一转问道:“穆川,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今日跟你说的那些,你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感觉?”
穆川却看了她半晌,忽而低笑了一声,“阿柳是怕我会报复你?”
“难道你不会?”她可不相信一个人的本性会变的这么快,虽然失忆也可以勉强解释,但如果失忆只是暂时的呢?
“那报复了阿柳又对我有什么好处?”穆川却道,“据阿柳的话说,之前我也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外来客,脾气凶悍狠戾也无人喜欢,但现在却有阿柳愿意喜欢我,难道我报复了阿柳会比现在的境况更好?”
“……你怕是误会了什么,我收留你不是因为喜欢你。”
“现在四下无人,阿柳不必害羞。”
“……你的脸皮是先天遗传的吧?”
“木板睡的不舒服,不如你上来睡,我不会占多少位置,若是叫人看见,择日我们将婚礼办了便是。”
“我最后警告你,要是还想舒舒服服睡火炕,就把你的嘴给我闭上。”
屋内终于安静了一会,但只不到半刻,便又听穆川担忧非常道:“但那木板又薄又脆,若是断了可如何是好?”
“不用你操心,闭嘴!”
荀柳懒得再跟他掰扯,一翻身准备背对他睡觉,但谁知这衰星的话居然好死不死灵验了,只听身下“咔嚓”一声,一块大木板居然明晃晃的罢了工,而断了的地方正好就是她的臀部,这一落地疼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立即瞪眼往炕上看去。
而穆川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居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看着她拍了拍身旁留出的位置,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来吧,还是炕上安全。”
“……”
一刻钟后,荀柳抱着被子上了炕,蹲在距离那男人最远的墙角瞪了他半晌,然而对方却一脸坦然的任由她瞪着,一副问心无愧任君探究的模样。
半晌还是穆川忍不住好笑的开了口,“你准备就这么坐一夜?”
“我不相信你。”荀柳警惕的盯着他道,“漂亮姑娘就这么在你眼前睡下,你这穷凶极恶的王八蛋会一点企图心也没有?”
听到那句“穷凶极恶的王八蛋”,穆川哭笑不得道:“那要怎样你才能放心?”
荀柳沉默了一会,目光忽然扫到桌子上放着的白日用来捆他的麻绳,穆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试图劝说:“我受了重伤,就算有心也对你做不了什么,你难道想狠心将我绑上一整夜?”
见他抗拒,荀柳反而更放心了,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你要么配合,要么今晚咱两谁也别想睡了。”
穆川无力反驳,只能被迫重新被捆成了个粽子。
也不知道是见“威胁”被制住,还是实在也闹得太晚了,荀柳就这样和穆川隔着一条大大的空隙,竟真的很快睡熟了过去。
早上一声响亮的公鸡打鸣声响起,荀柳慢慢睁开了眼,入眼是自己熟悉的木屋房梁,她将手伸出被子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却发现一道视线黏在了自己的脸上。
她一转过头便看见一张刀疤脸正瞅着她,那道刀疤仍旧骇人,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主人脸色虚白,目光也稍显柔和,倒显得没有以往那般戾气四射了。
如果没有这么一条丑陋的刀疤的话,其实这人看起来倒也还算顺眼。
但荀柳可没忘了这人之前的行径有多可恶,她立即看了看自己身上和周围的被褥,发现一切都是原封未动,反倒是他身上紧紧捆着麻绳,脸色比昨日又苍白了几分,这么难受竟也毫无怨言,倒是蛮乖的。
这倒是让荀柳不好意思继续捆着他了,下了炕之后,她便将他解开,见他脸色依旧难看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是难受?”
穆川对着她虚弱笑了笑,颇有些故作坚强的意味,“看来那熊甚是厉害,我的内伤怕是十天半月内好不了了。”
“……村里有个兽医,不如我请他来给你看看?”
“不必。”穆川忽而转头看了看隔壁厨房方向,笑容有些莫名的脆弱,“此时若是有人能喂我一勺热腾腾的白米粥,我便已经很满足了。”
“……你直接说你饿了就行,不用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正好昨日处理干净的那几根冬笋还留着,她炒了个冬笋炒腊肉,又煮了些白米粥,煎了两个鸡蛋,没一会,热腾腾的早饭便端到了穆川面前。
他看起来好像确实是很喜欢喝粥,看着那碗白米粥的眸子都亮了不少。
这让她莫名想起来那段和小风在龙岩山脉里的日子,两人风餐露宿是常态,只有运气好的时候遇到小山村她才能买点糙米随身带着,馋的时候直接用竹筒过水加野菜和野兔子肉丝煮粥喝,后来倒是养成了小风爱喝粥的习惯,后来条件好了,她反倒再没亲手做过。
“你不喂我?”
忽然一句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低头一看,见穆川那厮正靠在炕头看着她,似乎真等着她亲手用勺子把粥喂到他嘴里似的。
荀柳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将那粥碗一端,准备拿走,“不吃是不是?”
穆川立即伸手抢过,“也是,阿柳做饭已经很累了,我自己来。”
“……”矫情。
吃完早饭,喂完鸡和小猪还有狗崽儿之后,她便又上了山去挖冬笋去了,现在家里多了一张嘴吃饭,她怎么也得更勤快一点才行。
而“梅超风”她这次却一只也没带,全部留在了院子里看门,顺便也多多少少看一下穆川那个不定因素。
如此两人每天白天一个忙碌着自己的事儿,一个躺在床上发呆,到了晚上便绑着一个同睡炕头,几天下来倒也算和睦。
很快天公终于一扫前几日的冷阴天放了晴,山上的大雪终于化了。
然而还没等洪大庆派人去古水镇,官府的人却自己找了过来,这还是洪村这十余年来官府除了收税主动找上门,一时间不少人都围在村长洪大庆家看热闹。
荀柳本也是一直记挂着穆川身份的事儿,正巧下山到了村长洪大庆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但还没等她挤进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身旁的村民的议论声却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二皇子怎会遭人刺杀?这不是真的吧?”
“怎么不是真的,不然这大冷天的这些官兵怎么会突然进山?我刚听他们说是那二皇子得知山中流窜有宪州的盗匪,亲自带兵进山搜寻,好像就在咱们深山附近,谁知突然就遭到了刺客伏击,说是胸口中了好几箭,跌落山谷不见了踪影,偏偏又碰上前几日下了这么大的初雪,啧啧,足足找了这么多天还不见消息,看来是凶多吉少喽~”
有人听到也暗自惋惜了一声,“可惜了,这二皇子听说倒是个品性颇好的,也不知何时糟了小人惦记……”
荀柳只觉得脑子一懵,半晌耳朵里只剩下一句话“二皇子遭人刺杀跌落谷底不知其踪”。
怎会……怎么会?
他身边不是有莫离和暗部的人陪着,怎会轻而易举被人刺杀?!
这时候身边有人见是她来了,便立即朝里头喊了一声,“村长,你不用派人去找了,荀姑娘来了!”
“荀姑娘?”
人群被让出一条道路,洪大庆带了个陌生男子走了出来,忙对她道:“荀姑娘,这位是往年经常来收税的陈大人,陈大人说正好这次二皇子留下了之前流窜出来的盗匪名册,他可以帮我们去查查,明日就能出来结果,我正想派人去通知你,没想到你自己下来了。”
那位陈大人看起来官位不高,但看起来倒是很正直,他附和洪大庆道:“不错,明日是能出来结果,但这几日我有要事在身,我只能托同僚去官府查,明日需要你们自己去官府一趟才行。”
洪大庆爽朗笑道:“那没事,我让大海去一趟就是,你能帮我们查,就已经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陈大人抱了抱拳,“那好,那既然你们村也没什么消息的话,我便动身去其他地方找了,告辞。”
“等等……”这时候荀柳猛地回过神来,急急上前一步道,“敢问陈大人,二皇子失踪的地方在哪?”
那陈大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作甚?”
荀柳敛了敛目光道:“民女曾听闻过关于二皇子的事迹,心中钦佩不已,所以便有些担心……”
那陈大人立即明白了,自从这二皇子回京便有不少女子妄想着攀一攀高枝儿,这小村姑想必也动了点心思,莫不是想打听出二皇子出事的地方自己偷偷去寻找消息,甚至还想着勾搭一番谋个名分吧?
可惜多少富家千金都未曾令二皇子入眼,更莫提这深山旮旯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村姑了。
他嘲讽的瞥了荀柳一眼,颇有些敷衍道:“尔等若是有消息尽可去古水镇官府禀报,其他事情还是莫要多问为好。”
说着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村民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都渐渐散了,洪大庆本还想跟她说说穆川的事儿,但见她脸色不好,便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荀柳勉强应付了一下,便又回到了山上木屋。
穆川见她回来之后便坐在凳子上不说话,就忍不住问道:“你去村长家他对你说什么了?为何脸色这么难看?”
荀柳却忽而站起来,头也未回的对他说了一句:“我出门一趟,晚些回来。”
说着她便套上最厚实的棉衣,提起铁镐便走出院子,冲着深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