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转头看去,只见少年直直看着自己,眼中含着泪,但却更多的是恨意。
她一时间有些惊愣,她还记得就在一天前月光下少年干净清澈的目光,只短短一天,这眸子里竟多了这么多数不清的阴霾。
少年紧紧捏着拳头,双掌心还未愈合的抓伤又崩裂出血迹,那双好看的凤眼微微一眯,射出令人心惊的恨意。
“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终有一日我会回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
一炷香后,两具已经凉透的尸体被搬到了马车之中,柳絮将马解开,掏出火折子往马车里丢去,不消片刻马车便燃起一阵大火。
她最后看了马车一眼,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往少年面前伸去,少年却瞥了她的手一眼,并未配合。
她默默叹了口气,“现在就剩你和我两个人,目前也只有我能照顾你了,二殿下,就算你不太情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说着忽然伸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不对,总是二殿下二殿下的叫也不是个办法……”
她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少年。
“不如这样,我十六,你十二,做姐弟再合适不过,我大名荀柳,你跟着我叫……叫……荀二柱怎样?”
这不俗语有云,贱名好养活么哈哈。
少年的嘴角动了动,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荀柳干笑了几声,承认自己确实是恶趣味了。
“你不喜欢……也没事儿,我再想想。”
她说着也不硬牵人家少年的小手了,抓着自己背好的包裹牵着马往前走。
轩辕澈看了看她的背影,虽然比自己高不到哪里去,但她的话说的却是没错,如今母妃和云家已经不在,舅舅的旧部们此时也已经是自身难保,宫外的情况他不知晓,目前唯一的出路便是跟着这个少女了。
他想着便也迈步跟了上去。
此时京城内已染了不少春|色,这一片树林里不少柳树绿芽初绽,微风拂过便如青浪翻涌好不热闹。
几只春燕喳喳叫着从荀柳头顶飞过,她想了想忽而冲着少年笑道:“荀风,你叫荀风如何?”
少年顿了顿步子,抬头看她。
荀柳边摸着马鬃毛边笑道:“你母妃被锁在宫中大半辈子,最向往的应当便是这自由来去的风,你如今能够顺利出宫,就当替你母妃实现心愿,荀风,这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少年抿了抿唇,没答应也没拒绝,荀柳就当他答应了。
“就这么定了,往后你不能再自称本宫,将你二皇子的身份全部忘掉,从今天起你只是我的亲生胞弟荀风,知道吗?”
说着她又走近将少年头上的金发冠拆掉。
轩辕澈忙退后一步推开她,“你做什么?”
荀柳将金冠收进自己的包裹中,“把衣服脱掉。”
轩辕澈又退后几步看着她脸上有些怒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说着翻出包裹里的一身衣服,幸好她临走时从常安那买了几身男子常服,不然这会儿还真不好办了。
她抬头看见少年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便有些哭笑不得,“你才多大,毛都没长齐我能对你做什么?你那身衣服一看就知道是贡品,穿出去马上就身份暴露,必须现在换下来。”
轩辕澈一听她这话脸色立即爆红,“你怎可……怎可……说这种粗鄙之话?”
荀柳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毛都没长齐”那句,顿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走过去点了点他的额头道:
“这就算粗鄙之话了,以后你在外头可怎么过?快别墨迹了,换衣服,我们得尽快出林子。”
见他抓着衣服盯着她像是防贼一般,荀柳笑了一声抓着包袱抱着马脖子转过身去。
“行行行,我不看行了吧,你快换,或许我们还能找个铺子当了换点盘缠。”
然而过了许久,背后却始终没动静。
她以为小皇子又在耍什么脾气,然而一转头却看见他抓着腰带翻来覆去的居然不知道怎么解。
……好吧,她忘了古代的皇子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无奈的将马缰拴在树上,放下包袱她便走过去扯过他手上的腰带,轩辕澈还想躲,但却被她不容置疑的按住。
“别动,这个时候就别矫情了小祖宗,咱们是在逃命不是在出游,再磨叽一会追兵指不定就追上来了。”
说实话这古代的衣服确实里三层外三层又缠缠绕绕的穿起来贼费劲,为了赶时间,她索性解开腰带之后一手抓住少年的肩膀,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从上往下这么一抹,在轩辕澈震惊的目光下,愣是像是脱袜子似的把他从层层宫衣里头给扯了出来。
然后再把常安的衣服往他身上一套,系好腰带,将裤子袖子长的部分一扁。
“行了,很帅。”
说着她抱起地上的一摊宫衣,然而刚要起身,便听到“当啷”“当啷”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她之前送给少年的魔方,而另一个则是一支金灿灿的凤钗。
她刚想弯下腰去拿,便见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提前将那凤钗捡起来握到了手里。
轩辕澈愣愣看着手上熟悉的凤钗,眼眶不自觉湿了起来。
“这是舅舅送给母妃的凤钗……”
见他又伤心起来,荀柳也颇为感伤的叹了口气走过去,但少年却警觉性的往后猛退了一步。
“这件东西你不能卖!”
“你不用一直防着我。”
轩辕澈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绣帕递了过来。
“用这个包好收起来,别让旁人看见了。”
他见那帕子上只简单绣了段柳枝,看样子她确实没别的意思,便接过来将凤钗包好收进怀里,刚抬头却又见她递过来一样东西,正是那个魔方。
“逃命路上解解闷。”
见少年接过那魔方,荀柳这才将宫衣塞进自己的包袱之中,重新牵起马往前走。
两人很快就穿过树林来到了京城街区,现在快到正午时分,酒肆茶楼里倒是不少人,大街上走动的人却很少,荀柳和轩辕澈打扮普通,行人对他们倒是也不怎么在意。
先打听到了马市将马买了换钱,两人便直奔城门而去。
“前面就是城门,这个时候守卫应该比较松懈,待会跟着我,什么都别说。”
少年抿了抿唇,这回倒是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然而荀柳还来不及高兴,便见一队人马急匆匆从大街上冲到了城门处,那队人的打扮两人再熟悉不过,正是禁卫军。
荀柳很不喜欢骂人,但这一次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个字(你懂得是啥字)。
眼看着本来还能偷溜出去的关卡,现在成了铜墙铁壁,甚至那些禁卫军还拿着画像对着出入城门的人来回比对。
荀柳只能带着轩辕澈溜了。
一个时辰之后,荀柳看着眼前这条左边是小河右边是破房子的巷子面带微笑。
“好一个清河巷,这河水还真是清澈见底香气宜人啊……”
面无表情了一路的少年看着那条污水流动的小河沟也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荀柳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憋着气一家一家看户号。
终于在最末尾的房子上找到了第三十八号。
她抬起手敲了敲门,心里却没什么底,这里的房子看起来又老又旧,不少房顶都塌了半边,大部分看似都已经空落无人了,彩芝已经多年未出宫,不知给的地址是不是有误。
然而过了许久之后,她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踢踏的声音,然后门锁动了动,大门被打开。
但里面露出的却是一张皱巴巴的老人脸。
那老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少年,这才疑惑道:“你们是?”
荀柳此时心里也没底,只能试探道:“请问这里可是乔家?”
那老人听到“乔家”这两个字却十分愤怒的挥了挥手,“不是不是,你们找错了!”
见门就要关上,她立即伸手挡住又道:“老伯,那你认不认识彩芝,我们是她的朋友,来给她带信的。”
“彩芝”这两个字让老伯猛然顿了顿,转过身来急道:“是彩芝叫你们来的?那彩芝呢?”
老人伸头往荀柳身后看去,这期盼又高兴的动作让荀柳心里颇不好受,一旁轩辕澈也抿了抿唇别过了眼去。
“老伯……”
荀柳扶住他的手臂,有些哽咽道:“彩芝她……已经死了。”
老伯不可置信看着她,往后一踉跄,“你说什么?我的彩芝好端端的……丫头,你莫要寻老汉我开心!”
荀柳心里大概明白眼前这位应当就是彩芝的父亲,但她却不能将事实告诉他。
“老伯,我并没有骗你,彩芝临死前将这个交给了我。”
她从怀里拿出那个锦囊递给老人,见他反复摸索半晌,泪水忍不住滴到了那锦囊上。
“这是我女儿彩芝绣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在宫里得罪了谁?”
老伯狠狠抓住她的袖子,“我不信我的女儿会无缘无故死了!他们是贵人,贵人就可以如此糟践我女儿的命么!你们到底是谁!”
一旁轩辕澈闭了闭眼,忍不住捏紧了拳,正欲说话,却被眼前少女遮挡住了身影。
他只见少女面孔仍不改善意,她耐心的拉住老人脏污的一只手道:
“老伯,我们是彩芝在长春宫里的朋友,我叫柳絮,他是宫里的小太监,叫顺子,我们是逃出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