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意上一段记忆还停留在秋凤山悬崖下,一觉醒来,人已躺在魔宫。
睁眼看去,床前围着两位身穿乌甲的将军。
一位是南将陆逢生。
此人眉目清秀似书生,腰上配一把显威风的大弯刀。尾梢有黑色火烧纹,是被天庭刑司判为罪仙而烙下的印记。
还有一位,是北将蒙丘。
宽额方脸、刀眉炬目,魁梧如熊、猛健似虎。腰上配的是却是秀气的长剑,经他高大的身躯衬托,好比一把拉长的匕首。
初意方才半梦半醒时打了一巴掌,反开心的男人,正是蒙丘。
二人见她醒来,激动之余,大松一口气。
蒙丘急急询问她身子的情况,初意清了清嗓子,简短道:“脑袋有些昏,浑身提不起劲。”
“末将去将苦老叫来,主上稍歇片刻。”蒙丘即叫陆逢生好生照料魔尊,转身赶去喊医师。
陆逢生侧身吩咐门口候着的侍从:“将茶水提来。”
趁他视线撤离的空档,初意迅速环顾四下。
此处应是魔尊的寝殿,宽敞通透,光是这睡觉的里间,就比鹤山洞府的厅堂还要大上许多。
陆逢生恰转回身,初意即刻收回视线。
她神色端得淡然,状若无意的瞥他一眼,问道:“我睡了几日?”
陆逢生回道:“加上赶回魔域的时日,主上睡了足有六日。”
初意点点头,竟昏迷这么久,她还以为只是一夜梦醒。
侍从端来热茶,倒一杯,呈给初意。
初意接过,因口中干渴,端来就饮下一大口。怎料茶水苦涩无比,比百年的干莲芯还要苦上几倍。
初意差些将茶喷出来,费劲的含在口中,再迫使自己咽下。
陆逢生察觉她面色不对,就问:“茶水不对吗?”
初意心中一番计量,问向呈茶的侍从:“这茶是平日里的茶?火候茶量半分不差?”
侍从一听,竟跪下来,战战兢兢的回道:“火候不差半分,茶量也未有增减,没有魔尊的命令,小的万不敢随意更改!”
不过寻常过问,就将侍从吓得面色晄白、抖如筛糠。也不知这大魔头素日做了些什么,令他这等悚惕?
初意叫他起身,回门口候着。
当着陆逢生的面,她又端杯抿两口,微皱眉,苦恼道:“平日里饮之甘甜的茶味,如今反不易入口,甚怪……”
陆逢生提起桌上茶壶,打开盖子,茶香的确与平常无异,是乌冬青的苦味。
整座魔宫,只有魔尊喜好饮此茶,且要夏末初秋日晒最足的时候采摘,也是乌冬青苦味最浓之时。
往常偏好苦茶的魔尊,现下却无法入口,陆逢生并未起疑,反担忧,以为他此次重伤才导致味觉生变。
然,他的这番顾虑正中初意下怀。
她曾思来想去,与其小心翼翼模仿魔尊的性情和习惯,倒不如假装自己丧失了些许记忆。当自己言语差讹时,还能糊弄过去。
初意将茶杯搁下,问及那日仙魔大战的后续:“那日我受伤后,你们如何脱身?”
陆逢生回道:“主上被玄天打落万丈深渊,属下受制于天兵的纠缠,一时无法抽身,只好先撤兵,潜伏暗处。只等天兵离开,属下与蒙将军急忙飞落崖底,救出主上。”
“那时主上昏迷不醒,浑身是血,急需疗伤,我们只好擅自停止战事,返回魔域。”陆逢生突然跪下,伏地道:“属下未能护好主上,且败阵逃走,请主上责罚!”
陆逢生瞧着清秀,性子这般刚烈,膝盖撞地的声音可不小,若是普通砖头,估摸早已裂开。
初意叫他起身:“那日天兵已占上风,你们纵使死拼,也难以取胜。况是为救我才撤兵,无需追责。”
“感怀主上恩德!”陆逢生复叩首,等初意吩咐他起身,才站起来。
恰时,蒙丘欢欢喜喜的大嗓门从外边传来:“主上的面色好些了,不出一个月,铁定能痊愈。届时我们再杀去天界,定要为主上和死去的将士报仇!”
初意闻言心惊,自家主人还没下地,他就赶着想那报仇血恨的事,魔族果然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再细听,脚步声笃笃笃,似不止一个人,正往这儿快步走来。
率先进来的是祭司箬无,乃魔尊心腹之一。
初意抬眼望去,如册上所写:身形如十岁孩童,音色面容难辨雌雄。额间有一圆形的双星连日印记,据说是用以占卜及预测运势的第三只眼,念咒方可开启。
紧随其后踏入屋的,是两位护法。
日照护法——宋景和。
长眉凤眼、高鼻薄唇,乌发束金带,长身裹劲装。腰侧挂有中指长短粗细的琉璃瓶,瓶中装有金色液体,不知何物。
月阴护法——雀凄。
一袭绯裳,不掩窈窕身。脸罩面具,遮住半娇容。仅从显露的弯月眉、水杏目,也能瞧出她姿色不俗,貌比天仙。
最后进来的是蒙丘和医师苦渡海。
苦渡海右手拄一根鹰头蛇身杖,模样是鹤发鸡皮的老者,但精神矍铄、两眼聚光。
他抬脚要跨过门槛时,蒙丘下意识伸手搀扶,被他执拐杖敲一下腿。
蒙丘将腿缩起,憨憨一笑:“苦老硬朗,是我冒犯了。”便站在旁侧,等他先行进去。
祭司箬无进屋后,行过礼,便于床下左侧站立。陆逢生退下,站在她身后,蒙丘几个大跨步,挨着陆逢生。
床下右侧,日照护法宋景合及月阴护法雀凄前后站立,一并行礼。
初意端然坐在床头,视线扫过陆续进来的几位大臣。
早曾听说魔族个个是旱魃脸、山魈样,这一瞧,除却蒙丘长得粗犷威猛些,就是这白发苍颜的苦渡海,也能端量出几分年轻时的俊模样。
初意暗忖:许是他们时常逞凶行恶,在别族眼里,就是尽露凶相?
苦渡海正走到她床前,坐在侍从端来的椅子上,道:“容老臣帮主上诊断伤情。”
说罢,苦渡海撩开右手袖口,要诊脉。初意遂将右手手掌朝上,靠在窄枕上。
虽说这具肉身不是她的,但她魂魄已与其完全融合。在他两指搭在她手腕的刹那,就似碰在她自己的手腕一样,体感无异。
苦渡海双目微翕,会神细察。下方各臣皆屏息等待,俱盼望待会儿从他口中道出的是‘安然无恙’四个字。
半晌,苦渡海面上并无多少变化,任谁也瞧不出情况是好是坏。
其他人沉得住性子,蒙丘却急得浓眉紧皱,双拳紧握。若不是怕打扰苦渡海,差些就想冲上去详问。
终于,苦渡海有了动静,却是换初意左手,再次诊断。
又逾半晌,他才收手。两眼睁开,目光一转,落在初意脸上。
初意面上不慌,从容相迎:“可是瞧出什么?”
蒙丘终忍不住,连连追问:“主上身子如何?好些没?可能痊愈?苦老你倒是说啊!”
苦渡海这才道:“主上的脉象较前几日强劲些许,单从方才一番诊断,身子已然恢复了些。”
众人不由舒了口气。
苦渡海偏偏追一句:“然...”便叫众人那口气复提起来,不上不下的。
初意也提着半口气在嗓子眼,暗自忐忑。
苦渡海接道:“主上阳脉衰弱,阴脉却盛,想必是因伤及心脉导致阳气大损、三元亏泄,需要些时日调理,方可恢复。”
众人闻言,却才放下心来,好在不是大碍。
蒙丘又笑又嗔:“苦老说话总这般吊着半句,小心肝都被你吊没了。”
苦渡海呵呵讥道:“你不是熊胆豹子心吗?哪来的小心肝。”
初意的小心肝方才才是真的受惊,吁口气,顺势道:“我方才饮茶,却苦涩难咽,似口味生变。脑子昏沉,有什么郁堵未纾,想不起一些事。譬如,我们几时攻入秋凤山,又是为何攻去那里?”
她这一说,几位大臣面色都变了。
陆逢生上前道:“那日寻到主上时,主上后脑有伤,心脉断裂,淌血不止。想必是伤着了要处,致使记忆缺失?”
苦渡海捋过胡须,点点头:“确有这种可能。”
“如何找回缺失的记忆?”祭司箬无忧道。
苦渡海道:“只要主上的身子痊愈,再慢慢理顺三元,缺失的记忆应该可以恢复。”
“所以主上需好生疗伤,力量重回巅峰指日可待!”蒙丘倒是信心十足。
魔尊初醒,需静心调养,大家暂且退离。
册上的人,初意都见到了,独独魔尊的一大心腹,军师淮舟却不在场。
其他人离开后,初意随口问正嘱咐护卫的陆逢生:“怎不见淮舟?”
陆逢生转身回道:“那日主上被打落悬崖,淮舟急忙要下去救主上,却被武德星君从背后偷袭一掌。将主上送回来后,他突然昏厥。经苦老诊断,才知他五脏六腑早已被震碎大半,伤势严重,而今尚未清醒。”
初意点点头,倒是个衷心护主的军师。听闻他精明狡猾、老谋深算,她初来魔域,晚些接触也安全些。
***
是夜,蚀天殿。
屋内放置一个偌大的浴桶,浴桶内灌满黄色的药水,药味浓烈,十分呛鼻。
此刻,初意正与两位男侍从大眼瞪小眼。
她委实不理解,大魔头的寝殿为何只有两名男侍,怎么没有女侍?
其中一位消瘦的男侍道:“这是苦老亲自熬制的药水,每日泡一回,有利于主上尽早康复。”
药浴的第一步,当然得脱衣裳。
初意点点头:“你们退下,我自行来。”
两位男侍面色一白,慌张跪下:“小的服侍不周,反累主上自己动手,请主上责罚!”
初意愣住,魔族怎么动不动就求罚?
她颇有些为难,纵然身子不是自己的,却不便在外人面前宽衣赤身。但帝王被人服侍是常事,过于拘谨反叫人起疑。
左右思量,她揉揉眉心,说想独自静神,遂吩咐二人去屏风后待命。
二人不敢多声,起身急转去后方等待。
初意这才走向浴桶,褪去衣裳。
既然要药浴,就得脱尽。
她抬起大长腿,正要跨进去,下意识低头,双目愕然一睁。
呆呆的看着自己两腿之间...
之前还不觉有异,此刻亲眼见着,顿觉沉甸甸的。
哎呀!羞得她连忙撤回视线,哗啦啦踏入浴桶,整个身子沉进去。
她双颊通红,直烧耳根。
夭寿哩!看见个不该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