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当着出家人的面又抱了一会儿,僧人们也不嫌,就地处理伤口与尸首去了,为首的那个笑吟吟的小光头,卷席埋人手脚利落,看着倒像是熟手,也不知先前在哪一道上混过。
昏昏沉沉中,王明珠与周敬端把身体换了回来。
她还没睁眼,就察觉到两臂刀砍似的痛楚,王明珠不免“嘶”了一声,泪花都要被逼出来了。这丫头自小娇生惯养的,负过最大的伤是被她爹打的板子,就连绣花时都没怎么扎过手指,对痛这一字领悟不足。
之前被迫扎了桓王手心,迷药和胆量的双重影响下,血了呼啦地跑了一路,又是翻墙又是挡剑,竟没觉得比这会儿疼。
周敬端不管自己被血浸透了的左手,先找了些止痛的草药给王明珠服下,又为她清创包扎,忙活了一阵,把她的两条胳膊都绑的像大萝卜。
照顾完王妃,才去顾自己。
他先是面无表情地把血红布条一撕,连皮带肉地剥落下来,看着像是脱了件衣服那样轻松,又咬着牙将伤口一清理,再敷了些药粉,最后才用白色布条一圈一圈缠好。
整个过程被他表演得轻松写意,看得王明珠心口发麻,桓王是天生没有痛觉吗?
周敬端当然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目光,淡淡解释道:“和我在边关受过的伤相比,不足挂齿。”
王明珠于是回想起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伤疤,眉头都拧了起来。
周敬端看着她担忧的表情,心情仿佛很愉悦。他继续道:“有回我先锋军中了埋伏,一颗炮弹打在我的身后,马当场就没了一半,我被掀飞出去一丈多,当场昏迷过去。后来被人从火堆里捡出来,架了三个多月的钢板才下地。”
这一番鲜血淋漓的话直将王明珠吓呆了,她脸色苍白地缓了缓,本想凑过去捏捏桓王的肩膀,看看是否还健康,手伸过去却动不了,才想起自己胳膊早就被他绑成萝卜了。
她这副操心小媳妇的模样,不知戳中了桓王的哪一处爱好,令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带人处理尸体的笑面僧人回来了,他弯着眉眼,酒窝深深,像瘦了的弥勒佛。正当王明珠在心里诧异:为什么桓王身边都是一些爱笑的家伙时,僧人又道:“就算是鬼门关的常客,命中不该绝,也踏不进另一只脚。”
桓王对他点点头。
僧人又看向王明珠,依旧满面笑容,憨态可掬:“娘娘也是,自打劫数一过,瞧着就精神多了,如今与王爷也应是和和美美吧。”
什么劫数?王明珠只当是华仪郡主这个命中大灾星,她道:“是好了,以后应当会更好。”
僧人笑而不语,又向两人鞠了一鞠。
他最后道了句不明就里的:“运到好如春,叶绿花更红。”,便带着一众僧人离开了厢房。
厢房内只留桓王夫妇。
王明珠晃了晃满是浆糊的脑袋,嘟囔了一句:“神神叨叨的。”
桓王没伤的那只手伸过去,轻轻拂了拂她的头发,将她头上的稻草碎小心弄了下来,接着慢条斯理地讲:“有些东西,你不信,不代表它不存在。我从前也不信什么命的,自从......自从我多年前在高人提点下渡了个劫,才明白命中注定这个事,虽然玄乎,但也有一定道理。”
王明珠从前最不喜欢听人说教,她府上八个哥哥加一个老爹,小时候把她烦得找不着北。可这会儿听她家王爷讲她从不在意的“命数”,突然也觉得有些道理,竟不烦被人唠叨说教了。
她又听人讲了一阵子,冷不防打了个哈欠,被周敬端瞥见了。
于是他提议,就地休息算了,其他的明日再议。
厢房内虽然简陋,木床挤一挤还是够睡的,只是没有屏风与衣架,只能凑合着把衣服叠起来。
周敬端表情奇怪地脱下本就不牢靠的衣裳,看着松松垮垮的腰带,再看看走得匆忙没穿袜子的脚,最后盯着王明珠看了半晌,悠悠地问:“王妃啊,你与华仪在府上都做了什么事呢?”
王明珠分明没有做亏心事,却还红了脸,她稍稍地回想起之前的场景,老脸挂不住:“没什么,王爷的名节我保住了。”
对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王明珠的脸更红了。
“那,王妃是自己更衣,还是由夫君我代劳?”
王明珠自力更生,本想说“不必麻烦了”,但看了一看自己被裹成萝卜的双手,沉默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再去看桓王的脸色,对方一派坦然模样,面无表情,瞧上去正经极了,倒像是她想多了一般。
她叹了口气,道:“还是代劳吧,多谢夫君。”
“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字。”话音未落,王明珠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圈进了桓王怀里,对方用一只手轻轻解开她的腰带,表情严肃,毫无逾矩,几下子就帮人脱好了一层。
但她总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太对,好像是正在打开食盒,将要尝一道菜。
王明珠轻轻咳了一声,避开桓王的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两人相拥而眠。
第二日清早,桓王夫妇用过简单的早膳,刚放下碗筷,就收到宫里传来的急召,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去,叩见皇帝。
皇帝阴沉着脸,面色铁青,嘴角却依然挂着一丝笑意,看上去有些诡异。
他刚下了早朝,御书房里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屋里略有些冷。
“刑部那边审出来了,王妃是清白的。”
意料之中,三人皆表情如常。
接着,他忽然一掌拍在桌案上,消瘦的手臂居然也有几分力气,足将砚台震翻过去,笔与书等稀里哗啦倒了一溜。
“许和瑶好大的胆子。”皇帝开了龙口:“豢养死士,谋杀皇亲。天子脚下,做出这等恶事,朕竟不知道这个表妹被娇纵成如此地步。”
桓王低头不说话。
皇帝把面前摆着的密报一推,上面尽是总结了许家这些年在朝中办的恶事。
“许家......”皇帝捏着手里的茶盏,指尖泛白:“朕对许家,已经仁义尽致,多年的宽容不是叫他们蹬鼻子上脸的。”
王明珠出于某些原因,不敢抬头看皇帝,更不敢说话,生怕他一个兴起就把自己拉出去剁了。
皇帝在上头连喝了三盏凉茶,许是要给自己一个三思的时间。过了一阵子,才叹了口气,不知思绪飘到何处,淡淡地,略有一丝哀伤地道:“当年,和瑗还在的时候,许家何以至此。”
王明珠多少知道些许家的事。许家本是京中落魄贵族,多年前出了个好苗子,被长公主一眼看中,择他做了驸马,便是永明郡王与华仪郡主的爹。长公主病逝后,驸马凭借公主的人脉,在官场上纵横多年,甚至参与了当初的党争。幸好许家站对了,否则皇帝也不会允许这个人在朝中作乱这么多年。
许家究竟势大到哪一步,王明珠很难揣测,华仪郡主能暗中派人潜入广德寺,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仅仅是豢养死士这一条,足够为她安上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桓王。”皇帝按了按太阳穴:“你来说个解决方法。”
皇帝将皮球踢给了周敬端,王明珠认为他也不好说什么。这事确实难办,如今想要将毒瘤摘除,却还少了罪名,可若是轻易放过华仪郡主,一来会增长许家气焰,二来对桓王夫妇也不公。
周敬端凝眉想了片刻,道:“臣弟认为,应当将华仪郡主软禁在广德寺。”
皇帝与王明珠俱等候下文,他却不打算开口了。
“就这样?”皇帝诧异:“你何时变得这么宽容。”
王明珠也看他,他不怕别的,就怕这人误会他偏袒,只好继续道:“许家虽势大,却尚未露出马脚,擅自扣帽子无凭无据,只会打草惊蛇。此番刺杀,并未牵扯无辜性命,且尚未传播出去,影响不大。陛下只需扣押华仪郡主以示惩戒,许家此后行事必会谨慎些,若是能叫他迷途知返,也是好的。”
皇帝想了一想,手中的茶盏放下了。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皇帝才道:“看来边关着实磨砺人,端儿有进步了,还知道瞻前顾后。”
王明珠心道,桓王想得到的,皇帝会想不到?他只是试探桓王的态度,看人究竟站在哪一边罢了。
皇帝终于看了看一直埋头不说话的王明珠,问:“桓王妃没有意见吧?”
问了等于没问。
她哪敢有意见,就算有意见,也不该在这会儿说出来。于是她点点头,一副乖巧的小媳妇模样。
桓王告退,皇帝临走前给了口谕,允许他俩上刑部大牢一趟。
王明珠坐在马车上,心事重重。
桓王见了,揉揉她的小脑袋瓜,问:“觉得我太心软?”
她摇摇头:“没有。王爷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华仪郡主我惹不起,许家我更惹不起,他们就算是来刺杀我,杀到我跟前了,也只是被罚软禁罢了,我有什么可难过的。”
桓王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道:“夫人可否听我解释?”
王明珠抬起头,盯着他看。
“我一直相信你不会找别人,示意你把我软禁在广德寺,也是怕中途忽然再换身子。广德寺有我的人,就算是暗卫来了,也能保你平安。华仪郡主居心叵测我早已知晓,可这会儿没查清许家在京中的所有势力,不是动许家的时候,若杀了华仪泄愤,将许驸马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五年前岳氏外戚之乱,差点动摇国本,皇兄临危受命,顶着压力登基,几乎心力交瘁,不想看京城再一次被血洗。明珠,我们先忍着,等那一天到来,华仪任你处置。”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王明珠迎着他坚定的目光,问他:“王爷真那么信我?”
桓王点头:“信。”
王明珠:“那我也信王爷。”
王明珠:“王爷可否告诉我,这一回放过许家,是不是看在已故永明郡王的份上?”
王明珠:你是不是跟许和瑗有一腿!
周敬端:......
开学啦,继续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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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许家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