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绰玉小心端好孙嬷嬷给的琴,在站到了三更天后,世子终于出来了。
他一眼就见到门口一个丫头抱着琴,就知道是要送去给萧兰烬的那一把。
“嘚嘚嘚!”
琴额被敲响的声音惊动了温绰玉,她抬起头来,就见到世子俊俏风流的面容,忙又低下头。
江希晏不在意,将那琴接过细细察看,并没有什么异样,才还给了她。
二人一来一回的接触,自然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江希晏的视线此时也落到了温绰玉的身上。
红红的一双眼睛,连带着秘瓷似的鼻子也染了粉,在清丽动人的好相貌上,又多些我见犹怜的风情,让江希晏一下就记起了这个女子是谁。
“为何要哭,夫人待你不好?”江希晏饶有兴致地问。
温绰玉赶紧屈膝行礼:“回世子,夫人待我极好。”
“那为何红着眼睛?”
温绰玉张张嘴,不想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别人,又寻不出别的好借口,只能答道:“夫人准奴婢不必做院里的活,奴婢就睡得太多了……”
是睡多了睡红的眼睛。
江希晏没想到是这么个缘故,她倒是一贯老实,这样的话也敢说,跟前头说自己已有夫君时一样。
不过也是一句话,让他明白了梅若春为何会让她出现在这里了。
养着一个不干活的丫头在园子里,自然是为他备着的,梅若春想让这丫头跟萧兰烬“争宠”?
江希晏觉得这情况有些滑稽。
他在人前性子极好,自然不会为这种给他塞人的事生气,牵起唇角道:“怪不得这大晚上指派你去山尽阁,白日睡多了才好做这夜游神,且去吧,小心些路。”
“是,奴婢告退。”温绰玉抱紧琴退下了。
外头的动静自然被梅若春看在眼里,虽然心里头酸溜溜的,但也算肯定了,世子果然喜欢那个丫头。
“夫人,眼下就只剩说服那丫头了。”孙嬷嬷早把一步步的都想好了。
梅若春心烦地挥挥手:“这件事慢慢来,不着急,看看那萧氏见到这么个美人,会是什么反应。”
最好是醋意大发,一气打死了,因凶悍失了世子的宠爱,简直一箭双雕。
这么恶毒的念头,梅若春只是想想,没有说出来。
—
这回去山尽阁和上回有些不一样了,虽还是一样如雾的绿竹,欲穷楼的飞檐几要挂着月亮,但人多了一点。
这次不再是忽然出现一个人又消失,任温绰玉自己去找萧姨娘了。
不过那些人只是站着,像立着的一根根桩子,半点声响也没有,有些瘆人,她自觉地放轻了步子。
很快有侍女迎了上来:“来的什么人,有什么事?”
有些凶恶的语气吓得温绰玉差点忘了自己的来意。
“啊,哦!奴婢是卜梅园派来的,听闻姨娘在学琴,夫人让奴婢将一把古琴送过来,这琴身是桐木……”她说明了来意,正想好好介绍这把琴。
侍女把那古琴接了过去,转身就走了,甚至没有一句:“好走不送。”
……
山尽阁还是这么有脾气,算了,温绰玉也不是很想久留,索性转身离开。
第二回来的山尽阁,仍旧不得见传说中的萧姨娘。
缘由是上回两个杀手不懂半点迎来送往的规矩,直接让送东西的人直接上了欲穷楼,萧兰烬借这个由头,将人处置了,又调进来一拨人。
虽还是藏墨阁的人,但也追随自己多年,萧兰烬还须时间,慢慢挑拣出对自己有异心的。
温绰玉出门绕了小半圈,还未离开山尽阁的山墙,就听得有琴声随着夜风远远飘来。
她站定了步子,欲穷楼望去,那是琴声传来的方向。
萧姨娘不知学了多久,竟然弹得这样好,委婉连绵,足以传情,温绰玉渐忘了要离开,沉浸在琴声的深沉悠长的思念里,心潮跟着起伏不定。
等听久了,才发觉是一支熟悉的曲调。
欲穷楼上
萧兰烬修长五指在琴上翩跹,静心弹着一曲《玉楼春晓》。
斯人袍服雪白,不染纤尘,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冷月清辉下,若有误入者,只恍然身在广寒宫中,道句:“嫦娥原来不是女儿身。”
那握惯了杀人刀的手,此时若晓风轻拂弦上,须臾间已流淌出难言的相思。
他还记得初初听到这首琴曲时,阿玉一下就喜欢上了,眼睛若星子一般,看向了那弹琴的琴师。
萧兰烬不高兴她看别的男子,就扭过她的脸,说自己也可以给她弹琴。
她眼中溢出了欢喜:“阿烬也会弹琴吗?”
“我会学,你愿意等我吗?”
他并不会弹琴,但可以学,只要温绰玉别再看着别人,虽只是单纯欣赏的眼神,也让他不快。
“我当然会等你,弹成什么样我都喜欢的!”阿玉笑着,顺势藏进了他的怀里。
“那暂且,也别听外人谈的,好不好?”
事情很快被她想明白,又打他怀里仰起了头,笑脸盈盈:“难道我往后夸别人什么好,阿烬就学什么?”
萧兰烬忍不住亲她额头,“自然,这样你就不必看着别人。”
“那我们阿烬多累啊,我不看就是了,我只看你。”温暖柔软的一双手也捧着他的脸,惹他偏头亲了又亲。
可惜的是,琴还未学好,他就离开了苏州。
如今这琴曲弹得再好,她还是没能听上。
当时觉得这诉说相思幽情的曲子,不过庸人自扰,他们定是会相守一生的,何须相思,阿玉不该喜欢这种不祥之曲。
然而世事无常,这曲子竟如此暗合了此刻心境,心情难免狼狈。
“公子,苏州的消息递回来了,”琴声之外,响起人声,“叛逃至苏州的人已经杀了。”
玉手抚平琴弦,杀人只是借口,他要的是有关阿玉的只言片语。
向来平稳的呼吸微乱,萧兰烬问:“我要的布呢?”
“公子恕罪,那家绣楼的布并未买到,听闻绣楼的老板已经过世了,其女儿也随着叔父北上,不知去向。”
“铮——”的一声,琴弦崩断。
琴案前清月似的人气息一变,陡然抬起的眼凶戾得要啖人血肉:“你说什么?”
字字像压着锋锐的刀尖。
手下不知萧兰烬反应为何如此之大,凛起心神忙又禀了一遍。
“下去。”他强撑着冷静说出这句话。
楼上再无一人,琴案上一应物事皆被扫落,清绝的眸中血丝布了满眼。
愧疚、担忧、害怕……都不足以言说他此刻的心情。
萧兰烬指尖在不住地轻颤。
他未尝不知道温绰玉究竟为何离开故土,世道艰恶,父亲不在了,她一个人如何能护好自己,自己是她仅剩的依靠,却没能守在她身边。
阿玉一个人如何能支应门楣,她当然会想到来找自己。
可现在这么乱,苏州至京城一路,官道有山匪,河道有水匪,便是侥幸避过,一路若是生个病怎么办,她身子这么娇弱,风都不能多吹。
即便没有生病,行路的艰难也绝不是她能受得了的。
北上这一路温绰玉会遇上什么事,吃什么亏,受什么委屈,萧兰烬只是想想,就不啻油煎火燎,摧心折肝,早已失了平日里的冷漠克制。
想立刻守在她身边的念头能催得人发疯,连派人即刻去追查都不足够,他只想亲自循着踪迹去找到她,确定阿玉无恙才行。
萧兰烬已经顾不得其他,雪色衣衫消失在了欲穷楼上,不见了踪影。
月是满月,人待团圆。
山阁下的温绰玉浑然不知阁上就是心心念念找了许久的夫君。
但那一曲《玉楼春晓》同样勾起她的记忆,偏偏是这一首,为什么是这一首呢。
一下把她扯回了那时的江南,韶光正好,爹爹也还在,她被家人护着,未体验过人世间的苦难,最大的苦恼也不过出门的时候总有人给萧兰烬丢帕子。
才不过短短半年,一切就都变了……
夫君说要给她谈这首曲子的话犹在耳畔,她却找不到他了。
像是几根朽木支起的楼阁,一个点被触动了,一切轰然倾塌。
这几日连番的惊吓似一下子找到了出口,温绰玉鼻子一酸,仰头哭了出来,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可她又不敢哭得大声,怕吵到别人,只能不住地呜咽着。
眼泪肆意打湿了脸,打湿了发鬓。
齐伽探路探到山尽阁的时候,就见到山墙底下站着个泪水涟涟的小娘子,哭得好不可怜。
他悄悄潜到这边,借着依稀的月光和白墙,才看清了正在哭着的人。
这不会是又被人欺负了吧?
齐伽走出了藏身的地方,走到她身边去:“怎么了,又有谁欺负你了?”
温绰玉正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乍听到一句话,吓得直接蹲下了,见是齐伽,她的嘴巴又扁了下来。
齐伽打量她身上干净利索,也没什么事,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难道收到消息,夫君早跟人跑了?”
“你夫君才跟人跑了,”她抹着脸上的眼泪,“我只是想家了,我想回苏州去。”
只是想家啊,那就好。
“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怪矫情的,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咱们去厨房寻碗热汤喝吧。”齐伽别别扭扭道。
“厨房早就关门了。”
“我什么地方不能翻进去,走。”齐伽拉着她离开了山尽阁。
温绰玉被齐伽牵走后不久,欲穷楼上一声弦断,再无乐音。
世子不能说喜欢女主,只是美貌对了胃口,属于男的看到漂亮的都会撩骚几句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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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人待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