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珀忽觉他话里有话,似是知晓执笔者是他。
但卜算长老偏偏闭目说这话,让斩珀无处觉察,再一睁眼,他笑盈盈的回到了卜测卦。
“旁的不提,我就先与你们细说,何谓‘风雷益,立心凶’。”
卜算之课,弟子们都上得聚精会神。
这位长老虽然年迈,但颇有本领,伸手就能画出阴阳卦象,排出五行断批。
教授的东西,与斩珀在《命理集思录》大同小异,这震下巽上的益卦,得之枯木逢春,大道亨通。
他略略讲过卦象,微眯着眼一扫,又沉声道:“可有弟子懂得龟甲?”
端坐听讲的齐子规骤然兴奋,他赶紧取出锦囊宝贝,捧在手心,“长老,我有一龟甲。”
这黝黑龟甲于斩府取出,在座弟子仅有谢王洪三人见过,顿时视线紧张,惊疑不定,唯恐卜算长老当场推断此物不凡,又给传音殿的人增了威风。
然而,卜算长老垂垂老矣,接过龟甲的手掌都在微微发颤。
斩珀仔细看他,这老头好生奇怪,手捧龟甲神色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连齐子规都看得紧张,整个人坐直了目不转睛。
卜算长老托着这龟甲,高举眼前,眯眼端详,过了许久才在众人惊讶惶恐的视线力嘿嘿笑出声。
“此乃玉灵夫子之甲,不似凡物,应当是灵力深厚的修士大能,取万年玉灵夫子之骸骨,淬以寒冰风化而得。此甲可占天地凶吉,推前尘后事,非能人不得驱使矣。”
短短一句,已叫学堂人声切切嘈嘈,看齐子规不同一般。
唯有斩珀觉得他说了一堆废话,扬声打散了一室崇拜畏惧。
“那要怎么使用呢?”
卜算长老挑起皱纹层层的眉眼,笑得意味深长。
“玉灵夫子顶天立地,酌以补天之用。而这块,则是补天之后的遗骸,灵力微弱,壳中空虚,等你遇生死险境,万劫不复之时,说不定能唤回玉灵夫子之神志,逢凶化吉。”
说完,他将龟甲放回齐子规掌心,慈眉善目说道:“你机缘颇深,定能懂得。”
齐子规仿佛受教,捧着龟甲连连点头。
学堂之内,亦是被这白衫弟子先天灵甲给羡慕得不轻。
可惜,斩珀眼中的卜算长老神神叨叨,方才还说占凶推事,而后又说能保小命,时真时假,难以辩驳,引他对着长老不怎么满意。
那卜算长老视线略扫,仿佛察觉了斩珀不满的神色,盯着他看。
“既然堂中仅有两位传音殿弟子,那我便要问了,你可会卜算推演之术?”
问的便是斩珀,斩珀也回得格外爽利。“不会。”
他谨遵川菱叮嘱,不肯表露分毫,更何况这卜算长老并不十分可信。
“不会正好。”卜算长老似有料到,杵着拐杖,走到斩珀面前,摸出了三枚铜钱,抚在他桌上。
他枯槁手指,颤颤巍巍,露出了铜钱牡丹雕刻与“应纪长青”四字,应是山下应纪皇朝的钱币。
“来,就由你摇出一卦,我来讲解。”
长老说完,煞有介事的补充了一句,“不必摇它六次,得三次一卦即可。”
三次一卦,便是单卦。
这老者懂得甚多,斩珀无心与他抗辩,抬手就掷起三枚铜钱。
字花翻转,得了坎卦。
卜算长老点点头,挥手就能现卦于学堂,少阴少阳少阴三爻卦象,清晰可见。
他笑容仍是那般慈祥,声音亦带笑意。
“坎为水,你是绝顶聪明,却困难重重。藏锋不露是好,但锋芒毕露是命。”
他沧桑的眉眼,泛着光,“你竟始终想要逃脱天命,倒是个奇人奇卦。”
这判词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斩珀一听便知这卜算长老有些本事,平日批命推演,不说什么大凶大吉,就说什么血光之灾诸事不利,容易应验。
可他偏偏说斩珀藏锋不露,惹得斩珀不敢分神,一双眼眸澄澈无辜,唯恐被长老看出八岁稚子,神魂远超章师兄的八旬老人。
万幸,这卜算长老点到即止,似乎仅仅为了授业解惑取了个卦象罢了。
他随堂讲解单卦三爻,直至酉时,方才放课。
一贯埋头念书、挥刀锻体的弟子,得了一日卜算,竟然舍不得走了。
纷纷追着卜算长老而去,要听听长老如何替他解卦。
齐子规眼神无比期待,三魂七魄都要随着一袭监礼殿黑衣飘走,又牢牢站在斩珀身边,脸颊激动得通红。
“长老说我机缘深厚,能够得玉灵夫子庇佑,应当是真的吧?”
“应当是。”
“可惜这龟甲不能用以卜算,我又没带铜钱,不知如何才能学这三爻之术。”
“我去给你寻几个铜钱。”
斩珀忽然出声,与齐子规于学堂之处分道扬镳,“你早些用膳休息,万万不要忘了宵禁,不必等我。”
齐子规得他叮嘱乖巧点头,见斩珀身影远了,才扬声问道:“那你去哪儿?”
“去挨罚挥刀。”
斩珀再去话玉堂,竟然已经熟门熟路。
长廊转角找的顺利,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堂院。
他一进去,便见严格之站在桌前,手握风雪刀,拔刀出鞘寒光闪闪。
严师兄持刀姿势轻盈果断,狠狠一挥,直指斩珀。
“这是薛长老于天人山万年冰川之下淬炼而成的风雪刀,锋利无比,杀人不见血。”
刀刃向他,斩珀却觉得严师兄可能还没睡醒,脑子里尽是文章。
“然后呢?”他还问。
霎时,严格之一身冷厉气势散了干净,觉得这小师弟面对刀刃岿然不动,好没意思。
他遗憾长叹一声收刀回鞘,挑眉问他,“你不惊讶我拔刀向你?”
斩珀如实回道:“师兄拔刀并无杀气,向我又是如何。你不在呈天殿中,我更惊讶。”
严格之闻言并不说话,放下风雪刀背手踱步,走到了章连寻彻夜赶抄的桌前。
没了章师兄,那些腾飞的毛笔安然挂在笔架上,静待下一次龙飞凤舞,为主赶稿。
严格之取下一支笔,说得慢条斯理。
“今日话玉一出,我得了不少问询。都说是我重新执笔,要泄露天机,劝我安分守己,别做错事。”
明明在说别人的斥责,严格之却说得一声轻笑。
他漆黑眼眸趣味盎然,看向一贯沉静无波的斩珀。
“昨日章连寻可有告诉你,这天人论事原本刊登的是什么?”
斩珀回道:“章师兄未说,不过今日藏锋殿卜算长老一言,说着天人论事原是天机谶言,能论战群仙,无人驳斥之威严。”
“卜算长老?”严格之愣了愣,忽而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天人论事设立之初,确实用于登载天机谶言。只不过百年间经由呈天殿之手,变得晦涩难懂,偶有响应之人,皆被招入呈天殿,循环往复,观者众多,懂者寥寥,渐渐无人细观。这天人论事也愈发随性,不再撰写难懂的谶言,而是改为谈论一些琐事。”
百年往事,严格之说来不过三言两语。
天机谶言繁多,能懂者甚少,连呈天殿都无法勘破的言论,登于话玉,也不过是无人问津。
他语气何其遗憾,以至于斩珀对天机谶言充满兴趣。
“不知道由呈天殿撰写的往昔话玉,我可否一观?”
斩珀如此一问,严格之竟不置可否,随手取出话玉,伸手轻点,就扔给了斩珀。
“自己看。”
小小话玉,能推陈出新,也能追溯以往。
斩珀视线一转,就见天人论事之下,清楚写道——
天地之法,无外乎方圆,山川之形,皆出于大衍。大衍之数五位相得,需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地阴阳,方圆并矩,合得九九八十一也。
“这非谶言,此乃算学。”斩珀一语道破。
哪怕斩珀年仅八岁,能识得文字,通晓算学,严格之也并未惊讶,略微点头说道:“不止算学,还有星象运行,岁时晨昏,万物以心而生,以人为重。天人论事百余年间,在呈天殿手中只得一种意象——”
“人之凡几事事,于天地万物而言,不值一提。”
严格之字字属实,与斩珀翻看的天人论事别无二致。
这呈天殿撰写的论事篇章,不仅论天地算学,规矩方圆,还论星旗河鼓,斗转循环。
斩珀不知旁人读来如何,他只觉呈天殿并非故弄玄虚之辈,落笔写出的尽是五星列宿,自然而已。
斩珀观完,心中万千推演感悟,想与这话玉曾经执笔之人推心置腹,忽然又想起他那支受困许久的仙笔,骤然转了话锋。
“确实晦涩难懂,也确实难得回应。”
他这一句,似是得了严格之的认可。
这谨言慎行的师兄,总算嗤笑一声,回了他最初的问题。
“所以,我不喜呈天殿,才在这话玉堂,负责审阅天人论事。”
斩珀以为呈天殿之中的人,各个都自由散漫欢喜异常,却还是第一次与呈天殿待过的师兄对话。
他问:“为何?”
严格之笑意深刻,满是重负。“只因那儿都是一群痴人狂生,我若与他们为伍,亦会发疯,为了一句语焉不详的天机谶言彻夜不眠,去验证一番,如两小儿辩日,除了闲渡年岁,又有何意义。”
他积怨颇深,“毕竟,我不想得道飞升见证万古不变之公义,更无需他人与我公义。所以,我不喜,我不去。”
这字字句句,皆是真心。
斩珀已知天机谶言必定与仙笔有关,却不知这仙笔神情恍惚的只言片语,也将呈天殿的修士弄得神情恍惚。
“师兄,你自呈天殿来,我有一问,请师兄解惑。”
严格之转眼看他,等他发问。
斩珀果断问道:“天机谶言由呈天殿始,那么呈天殿中,究竟有何物?”
严格之眼神一沉,不知是喜是忧。
他道:“有世间万物,宇宙星辰,只叹天地浩渺,你我一蜉蝣。”
斩珀品评他这句世间万物,约莫是懂了。
天机子虽是他自己,但又并非原原本本的自己。
仙笔恐怕在呈天殿之中,或是在旁的地方传音于此,才有呈天殿推演万物,呈天所言的使命。
只叹他特地于话玉之中,直指天机谶言。
这呈天殿修士纷纷找上严格之,要拿说法,恐怕严格之没有供出他,也是在观望明日话玉,如何撰写。
斩珀心中波澜万千,恨不得泼墨就写——还我笔来!
然而,天人山根基深厚,已成定局,他贸贸然泄露自身,怕是不出一时三刻,就要另寻下一世了。
万幸,昨日敷衍之句未得回应,斩珀也有化解之法。
既然呈天殿无动于衷,那么就让他们耳惊目骇。
严格之见斩珀坐下,取出了碧玉青石笔,悠然自得。
“昨日你问了,我今日要如何收场——”
斩珀提笔落字无需多想,桌上纸页已是墨痕清晰。
“就论天地浩渺一蜉蝣,如何凭天机子一语成谶,逆天改命,成天地纵横一鲲鹏。”
那个,算学就是数学,“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说的,特此备注。
明天就要上夹子啦,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推迟到晚上十一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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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