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37章 37

胡岚停住脚步，端详这个只在画上见过的女子。

昆仑符宗嫡系弟子，浮光锦的传承，魔界封印的守阵人，高仁慧的“师妹”。

她的长相似雪地里开出的一朵菊花，清冷淡雅，浑然正气。

“贵客。”胡岚俯身行礼。

这个女子更不用怀疑，纯纯凡人。可是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她的行为却存在疑点。张弦看着她，微笑道：“我们在城外见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您当时与我们说陆家岗在打仗，不宜再前行。”

“那为何？”

两人面上均挂着微笑，静默着对视片刻，胡岚开口：“那人执念癫狂，有入魔之势，又绑着我，被守城军当做敌人处置了。”

“你们不是敌人？”

敌人……这里的谁都不是她的敌人。青玄不是、高仁慧不是、金王室不是、黄离更加不是。

胡岚神色似有怅惘，摇摇头：“均是误会罢了。”

转眼她打起精神：“贵客，您对奴婢如此关怀，岚儿受宠若惊。”

“我认为你能给我答案的。”张弦说的隐晦，内涵却直白。

夜风忽起，丝丝凉气侵体，胡岚眼帘微阖，淡淡一笑：“高阶修士的灵感比之常人超出百倍不止，相信自己的感觉，跟随自己的心念，岚儿想，答案应自现。”

胡岚再行一礼，错身离开，留张弦于夜风中独立。

她的言辞亦有深意。黄衣侍女身影远去，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收回灵识，躺在榻上的男人慵懒的轻哼一声。他首次感受到身边人的莫测。来历不明、魂识不明、立场莫名。

若是修真界的卧底，相识以来，她至少有十次机会可以杀他。若不是，为何又对他如此怨怼？又为何要保张弦？

这一夜，张弦破天荒无法入定。

这种感受，在沈霁离开的前两年夜夜伴随她。这对符修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无法静心，与灵气的联结便会逐渐减弱，最严重的情况下，五感尽失、灵窍闭合，成为彻彻底底的凡人。

心中危机感陡生，她从储灵袋中掏出师父准备的符纸和灵媒，集中全部精神绘制纸符，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将材料耗尽。

接近辰时，胡岚才过来敲门，通知张弦守城军已同意起义军要求，由慧王殿下亲自前往和谈，但陆放会率千人于十里外等候，若起义军毁约，他们势必血战到底。

高仁慧今日的神态怏怏，说是昨夜着了凉，断断续续咳嗽，脸色也苍白得很，连张弦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胡岚提出跟随伺候，被他严词拒绝：“军机大事，你一个小妇人跟着作甚？”

胡岚忧心的看了张弦两眼，扯出一个笑：“那劳您此行多照拂殿下，千万保他平安。”

陆家岗城门大开，两列银甲军护送插着军旗的马车出行，惹得城中居民纷纷出门驻足观望，知晓他们要去叛军营地，不少人情绪激愤：“殿下千万不要放那群喝人血吃人肉的妖魔进城啊！”

“你懂什么，殿下是去和谈的，为了金国子民少流血少牺牲，他可是操碎了心呐。”

“贼子奸诈，万一中了他们圈套可怎么办？”

“殿下神通广大，怎么会被那些粗鄙莽夫暗算？”

“恭候殿下凯旋！”不知谁在人群中吼了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叫喊，一时间人心激动，呐喊声起此彼伏，出城的银甲军士气受到极大鼓舞，连座下马儿都打起鸣。

坐在车内的张弦掀帘一角，看到街道两旁的民众虽面黄肌瘦，但精气十足，情绪高昂。

他们信赖并敬重着这个救世主般降临的慧王。

放下布帘，张弦再次打量这个满脸疲色的男人。或许她不该因一张长相相似的脸就轻易否定别人。可他话语间的暧昧的确容易误导人。

他是不是沈霁重要吗？沈霁不是一张脸皮。正如胡岚所说，她应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能被表面所迷惑。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脸上有脏东西？”高仁慧笑了笑，伸手抚了抚脸颊。

“没想到殿下的体质还挺柔弱，我也略通医理，可以为殿下把个平安脉。”

高仁慧配合的伸出手腕：“那有劳。”

没想到他竟一点也不反抗。张弦有点意外，却也不推辞，探手去握脉。

要知道凡人、修士和妖魔异类的脉象可是天差地别，皮相可以骗人，但脉象直接关联体质，是做不了任何假的。

脉象平稳，稍有阻滞，是凡人经脉无疑了。她略惊讶的看他两眼，收回手。

世上真有如此奇象且又如此巧合？

“不知你可满意？”高仁慧嘴角嗜笑。

“的确是受了风寒，过后按照医师的方子好好调理便可。”

陆家岗北城门，胡岚骑着马，遭到守城士兵阻拦：“夫人，此值紧要关口，您待在城中更安全。”

她掏出慧王通行手令，高高举起：“我不是私自出城，乃奉慧王口谕回都向圣上呈送密情，尔等速速开门。”

守城士兵面面相觑，副将见的确是慧王令，亦知殿下平日里与她亲近，虽有疑虑，但更怕耽误军机密要，再说她一个弱女子即使撒谎了也掀不起什么浪。

北城门缓缓打开，胡岚一骑绝尘，马不停蹄赶赴王都。

高氏血脉延续到这一代，只剩金王高韧雪高灵儿和高仁慧四人，除金王外其他三人均未成家，亦无后代。而金王的子嗣均不满十岁便夭折，只剩高慎一根独苗。

既为独子，可为何金王却厌恶高慎至极？为何呢？因为他血脉不纯。这些男人，管不住自己，却无力承担犯错的后果，真叫人鄙弃。

高灵儿乃旁支血亲，天赋灵力并不高；高仁慧已无威胁；高慎掺了妖血无资格唤醒神血；只要将高韧雪除掉，那神血一脉便断了延续。

若能顺道污染金国地下的灵脉，促使九州灵脉紊乱、灵穴游走以至人间大乱，自是最好；若不行，断绝高氏血脉亦达到了目的。

高仁慧的真正目的是神器传承，是魔界封印，其他的都是幌子罢了。

胡岚咬咬牙，左右任务已经失败，那不如能做点自己可以做的事。以凡人之躯对抗神魔吗？想想就刺激，她不禁苦笑。

马车上的高仁慧本闭眼休憩，不知为何，忽而叹了口气。

张弦本就时刻关注着他，敏感的问：“为何叹气？”

“假如你有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偶，它本无心，任你摆弄，可有天突然能跑能跳，还千方百计阻挠你，你会怎么办？”

张弦皱皱眉：“为何它会阻挠我？”

高仁慧眼神幽深：“用你喜欢的话来说，或许是道不同。”

“人可以强留，但意念留不住，道不同，那便放它离开；若我们道义相逆，那再见便是敌人。”

“敌人吗……”他复又闭上眼，“这世上有几人能称之为敌人？”

“若你心怀大同，自然无敌人之说。”

他的话是否有深意？张弦想探究，却毫无头绪，只能边走边看，慢慢来分辨。

起义军营中，雨轻音和章丘相对而坐，闭眼入定。营外有不少人因军师之死来找茬，都被二人无视，实在无视不了的就打出去。

众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想出来断粮的招，不料这俩人根本不用进食，气得刘乾当场摔碗。

这两天王硕明一反常态的沉默，除去军师将死时心中不可抑制的愤怒后，仔细回想那女子说的话，这些天军中的变化，以及起义以来一路上的有如天助般的顺利，实叫人不得不深思。

若他和一众兄弟真被人所利用，那他们的目的一定是打仗，自己本就不愿打，能招安是最好不过。可是现下军中士气时而低迷时而激愤，他也无多的把握能压住。

“报！”小兵疾步跑至大帐外，“将军，陆家岗守城军于十里外驻守，另有一辆黑色马车正往大营而来。”

来了。

传信士兵声音洪亮，整个营地这两天都等着这方消息，眼下有了动静，人心骚动，不再平静。

雨轻音和章丘睁开眼，提剑下铺前往大营迎候。而另一处，刘乾正在磨刀，听闻报声，只冷哼一声，磨得更加卖力。

众目睽睽之下，一男一女掀帘走下马车，来到营中。神秘的守城将领首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感受到深重的戾气，高仁慧勾起嘴角，漫不经心打量这些人。

被众人包裹在正中间，穿得最厚实的便是叛军将领王硕明；立于他身侧的三名青年，应是副将；再往左边，人群外围，立着两名修士。而后是一群充满敌意的视线。

那个修士……高仁慧视线回转，与雨轻音对上。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奇怪。

“你不是陆放，是何人？我要见的是陆家岗将领陆放。”王硕明不满的吭声。

暂时收起好奇心，高仁慧对王硕明温和一笑：“本王是陛下钦点的平乱指挥使，已接手陆家岗城防，陆放现在还要低我半级。我的决定便是陛下的决定，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王硕明正要开口，人群突起暴动：“提你奶奶个腿！”

原本只是围观的士兵忽而蜂拥而上，王硕明大声阻止却无任何威慑力，张弦三人亦反应不及，被几圈人持械袭击。混乱之中，雨轻音眼尖的挡住刺向高仁慧后背的利刃，不料三支飞矢破空而来，戳穿他胸膛。

千里信在空中炸开，发出尖锐蜂鸣，远处的陆放睚眦欲裂，枪指大营：“传信营防，全军出击，给老子灭了这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