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黄离骑马载着胡岚在官道上狂奔,抵达玄武门前,被守城禁军拦住:“闲人勿近。”
“本官乃黄太妃贴身侍女,前无极宫侍御,四品女官,现有要事呈见陛下,望将军放行。”黄离喘息道。
银甲军官眼神冷漠,充满敌意的打量她们:“有无通行手御?”
黄离咬牙切齿:“现已是危急存亡之秋,你还要这顽固死物作甚?知不知道妖魔鬼怪正在作乱?”
高大的青年不屑嗤笑:“无稽之谈,妇人还是乖乖回家绣花吧。”
胡岚叹口气。是她思虑不周到,这可是王宫,哪是一般人能随意出入之地?何况现在金王生死未卜,守城将领必定更加谨慎。
“换个地方说话。”她拉了拉黄离的衣袖。
纵使再不甘,妇人也只能调转马头,驰离禁宫门。
“你会不会攀岩走壁,或是轻功、御气术?”胡岚歪头问。
妇人颓丧的摇头。
那看来强闯禁宫不可行。
既然高仁慧敢离开王都城前往陆家岗,那禁宫内的那位,想必已构不成威胁,更或许,他已经达到了目的。
真要让九州灵脉大乱,人间生灵涂炭?她当然不愿,但现在的高仁慧亦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
“说话!我已将你带出结界,是你说可以救公主的,现在该怎么办?”黄离焦虑道。
“你有办法可以与黄太妃口中的灵儿传信吗?”
黄离摇头:“传音是高阶法术,我没有修行天赋。”
“既然黄太妃已开启纳天葫,应有黄氏族人已出山来此回收吧?”胡岚叹气,“保护高氏血脉是你们的职责,我想下一任接班人应不会坐视不理。”
“这只是你的猜测,现状是没有一人正在公主身边,若她有什么意外,若高仁慧的目的是将高氏绝后——”
“那你们就坐以待毙吧,反正是一群无能的废物。”胡岚翻了个白眼。
守护的血脉快死绝了都没人感应到异常,这个氏族存在也没意义了。
黄离沉默片刻,突然冷静下来:“是,我应该相信宗族,我也应该做力所能及之事。”
胡岚正想问她的要如何做,这妇人调转马头,朝城西狂奔。
“既然小姐说你是高仁慧的把柄,那便以你为人质,逼他束手就擒。”
什么?!用她这个毫无存在感毫无作用的纯奴仆去威胁大反派?这姐的脑子怎么长的?自家主子的话是圣旨?自己没眼睛看高仁慧到底怎么在对她?拜托她还想多活几年的!
“万一他不受你胁迫怎么办?”马跑得飞快,胡岚在强烈的气流下艰难开口。
“那我便拉你一起给小姐陪葬,”黄离语气决绝,“他一直带着你,证明你总是不同的,若是失败,便要他也尝尝失去重要之人的滋味。”
她没听错?重要之人?这中年妇女是不是在深宅大院里被憋成了个恋爱脑?
“你可别是带我去陆家岗?停下!这样玉石俱焚没一点好处,你冷静冷静我再想想办法!”胡岚大叫。
“缓兵之计对我无用。”
淦啊!
入夜,繁星满天。高仁慧站在城楼上,眺望沉沉夜色。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惧怕在夜晚出门,而妖魔恰恰相反,静谧而幽深的黑暗令他们身心愉悦。
陆家岗往西一望无际,战乱之前是千里良田,现如今是**的荒地,只有少许树木依旧倔强挺立,苦苦撑持。
因为毫无遮挡,所以人影晃动也一览无余。他慢慢勾起嘴角。
张弦并没打算遮掩行踪,她此行的目的是查探陆家岗外有无封印法阵,有无魔类出没的残留气息,就算被城门上的守军看到也无关紧要,他们拿她没办法。
因怕军中再生意外,她拒绝了雨轻音同行的请求,况且章丘在解术期间需要人护法,若军中还有敌方卧底,此时就格外危险。
这片土地因长期战乱早已变得满目疮痍,寸草不生,枯黄皲裂。这上面并没有可以施术的媒介,她亦感应不到灵气与魔气的流动气息。
再向前行二里,地上有斑驳干涸的血迹,这里应是昨夜两方交战的地带。张弦召出显形符,符纸在空中飘荡片刻,一无所获。
这么奇怪?明明是战场,却无一丝魔佞之气。生灵受伤时都会无意识激发恐惧愤怒之情,怎么竟没有残留?
无意中抬头,正好与高处的人四目相对。
他站在城墙上,火把在身侧燃烧,光线明灭,恰好能照亮面相。
他头顶是满天星辰,脚下是十丈高台,就那么静静站在那里,满目柔和的看着她。
很多年前,他们在凡间游历,在一次灯会中走散,她在人流中慌乱不已,到处乱窜,最后被沈霁找到时,节日庆典已散场。
她委屈又自怨,沈霁轻轻揉她的脑袋:“那我们做一个约定,以后走散了就去往心宿最高处,这样就绝对不会再走散啦!”
天市垣、东方青龙、心宿、最高处。
张弦的视线瞬间模糊,眼泪像断了线不停往外涌。全身血液凝固,她连挪动一步都做不到。
这是幻术吗?为何,为何她会看到沈霁站在那里?
高台上的人收回视线,转身后退,身影消失在阴影中。张弦跟着追过去,顿时进入守城军射程。
瞭望台上的哨兵发现不明女子,顿时高声喝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现在是封城期,过路绕行!”
如大梦初醒,她回过神来,怅然若失。
这一夜张弦没有回营,她往东行,找到一颗高树,在树梢上冥修整夜,期间没有人找过来。
一切或许都只是巧合罢了,世上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长得像他也不足为奇。况且,不是已经能确认雨轻音便是沈霁了么?她在想什么呢?
自嘲笑笑,张弦旋身跳下,正与在原野上迷路的二人不期而遇。
“我记得陆家岗是往这个方向去,为何还不见城池?”
“祖奶奶,算我求你,现在去找他又如何?怎么看这都是一昏招!”
胡岚在马背上颠簸一夜,人就剩口气吊着,此刻也不管什么形象,全身趴在黄离背上。
这是两个凡人。
旷野上怎会有女子?
三人打量对方的第一想法。
只是一瞬,胡岚背脊僵直,眼睛不自觉睁大。
这个紫衣女子,是高仁慧书房内墙上挂的那个,他口中念念不休的“师妹”。
不会吧……
“你认识我?”张弦对这个马背上的少女的反应感兴趣。
她似乎很惊讶,又似乎掺杂些恐惧。
胡岚立马摇头:“你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少女不打算说实话,张弦也不想深究。只是两个凡人而已,要劝他们远离战圈:“再往前在打仗,止步吧。”
“你是修士是吗?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黄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气中夹杂哭音。
需要和他们解释吗?会不会造成恐慌?张弦顿了顿:“路过。”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黄离情绪起伏,最终作罢。修士又如何?公主也是修士、小姐也是修士,她不能再牵扯更多无辜的人进来。
深吸一口气,黄离稳住情绪:“你可知陆家岗怎么走?”
“止步吧,那里不能去。”张弦再一次重复,并有阻挡他们的意思。
原来就在前面。黄离不想和这个路人发生冲突,朝她点点头,掉转马头往回走。
见他们听劝,张弦不再停留,心绪本就纷乱,现在要紧的是回去看能否从那个卧底口中探出消息。
见白衣女子远去,黄离从林中走出,策马往西,谁料此时胡岚奋力挣扎,从马上滚落,摔到地上,她的双手被捆着系在缰绳上,马蹄一时刹不住,将她拖行十数米。
“你做什么?想逃?”黄离急忙拉住缰绳,眼神冰冷似剑。
这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开始扭曲。但比起和黄离对抗,胡岚更不想死。
她方才见到白衣女子,一切恍然大悟。
高仁慧要以这副面孔与他师妹相见,或许还会相认。到时对他身份最大的威胁便是王城中这些人。
黄太妃已献祭、金王绝对不会再开口、高韧雪现在下落不明,但按照高仁慧的行事作风,绝不会让她活着。
那么还能当面质疑他身份之人,只剩黄离和她。
或许再三探视她和黄离的状态,便是他最后的仁慈。
想到此,仿佛有冰块从血管内划过。
他一开始就算准了他们会相遇吗?
“不管你信不信,此时去陆家岗,你没有开口的机会,他会亲自杀了我们,”胡岚苦笑数声,“我不知为何你们会判断出错,但我对他而言最多只算个玩具,你想死我不想,要么你现在直接解决我,要么听我一句劝,回慧王府好好待着。黄太妃就这么去了,她的身后事你也不管了么?”
黄离想到小姐的音容笑貌,瞬时有些恍惚。
“小岚子,果然还是你最懂我。”
幽凉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吓得两人俱是一僵。
黄离反应过来,猛地将人质拽到手中,可惜还没等拔出腰间刀,数片树叶破空而来,扎进妇人身体。眉心鲜红如注,她喷出大口鲜血,轰然倒地。
颈侧温热黏湿的液体,是刚刚从后面喷出来的。胡岚不敢想那是什么,她呆呆看向高仁慧手中的树叶,还剩一片。
“非要杀她么?”理智告诉自己不要说话,不要反抗,装出平日里讨好他的耍宝样,可嘴巴不受控制。
“不是你方才说我一定会杀她吗?满足你啊。”这个男人满不在乎,甚至嘴角还有笑容。
胡岚再也忍不住,呜咽哭出声:“是我害死了她。”
男人的嘴角垮下,靠近她:“不是你的错,是她不知死活,看把你磋磨的,衣服鞋子全破了,满身是灰。只凭这点,她就该死。”
这人惯会用暧昧的语气说最冰冷的话,她从来都不信的,毫不怀疑这片叶子是留给她的。
高仁慧抬起手,意料之外,没掐她脖子,反而拂了拂胡岚的眼泪,最后一片树叶切断束缚她的麻绳,他牵住她的胳膊:“走吧,知道你见不得死人,现在肯定吓得腿软,借你点力。”
她自从来到他身边,从来没反抗过他,但她也从没像此时这般悲凉。
胡岚用力挣脱高仁慧的手,转身面对自己最害怕的尸体。确实可怕,但黄离是因自己而死的。
若她肯乖乖待在结界内,不自以为是要去救什么人;若她能早点猜到他的师妹极可能现身;若她态度能更坚决些阻止她出王城;若她能更勇敢挡在她身前。
素来乐观开朗、看起来没心没肺又胆小怕事的少女此时哭得撕心裂肺。
高仁慧站在胡岚身后,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在可怜囚禁自己、绑架自己、威胁要杀了自己的敌人?
“你在哭什么?”
“哭什么?哭生命确实如此脆弱渺小。”
不知道为啥,这章把自己感动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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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