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22章 22

天籁谷弟子的生活起居颇有规矩，丑时晨练，寅时抚琴，卯时上课，午时小休，待到下半天便可自由活动。

而张弦和雨轻音上午跟班学习，下午跟随方其名五音养魂，晚上还要手书今日收获。不时半夜方其名会突然从房梁上下吊突袭检查，吓得偷懒的雨轻音再也不敢马虎。

起初他叫苦连天，坚持半个月后逐渐适应，修为上也有小阶层突破。张弦的魂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两天前已痊愈，现在通体舒畅，对灵气的运化吐纳更加流畅。

但是方其名的脸色却越发凝重，不同于平日里故意挂脸上的厌弃，而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似的。

这天古琴曲将毕，方其名没有急着赶他们走，打量雨轻音片刻，却朝着张弦开口：“他刚来谷里时我便奇怪，我的音无法探视他的神魂，不感知便不能对症下药，每次一靠近都会被无形的力阻碍，他的神魂被一团浓雾包裹着。”

“这种感觉和你们符宗的封印有点像，不如你给他瞧瞧？”

张弦没有出言拒绝，指尖凝出一根金色丝线，往他眉心探。

雨轻音没有任何反抗，灵识很顺利进入体内，顺着他的经脉行走，最后抵达灵府。

这里一片模糊。正如方其名所说，无间黑洞中灰雾缭绕，想再进一步，却被什么力量弹回来。

金丝不再强闯，绕着灰雾转圈，将其包裹。一股压抑又悲伤的感受从中传出。

张弦灵识回流，被那股情绪反噬，她不适的喘了口气，摇摇头：“以我的修为，亦探查不到灵府内的异样。”

“若真为符宗封印，现下也无法前往解除。全宗闭关，三五年内大概不会解封，”她蹙眉道，“他的伤与病与此有关？”

“只是猜测，尚无证据，”方其名抠抠脑袋，“小兄弟的病也是一奇，催动功力会头疼、魔气侵扰会头疼、昏迷后全是看不懂的走马灯，你这……没有点凄苦的身世背景我都不相信。”

“怕不是什么绝世高修被封印退化成幼童从头修炼的故事？或是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张弦侧目，这人是提前看过剧本了？

“啧，我虽是一孤童，但也是有来历的，别动不动加些奇怪的设定在我头上，”雨轻音觉得离谱，“灵府的疑问可以放一放，我来治疗的目的是让自己不再犯这个病。若不能根治，暂时压制也行。哪个修士打架到中途直接昏倒的啊？说出去都丢脸。”

“治疗……”方其名瞟了张弦一眼，“我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喝，再观察半个月试试。”

月上中宵，客舍的灯火依旧通明。雨轻音自从被吓到后，每日的修炼心得一篇不落，接近子时还在奋笔疾书。

西厢那头，张弦披上外搭，闲庭信步地出了院子。雨轻音瞟了眼，心下感慨她真实勤奋，写完就去交卷，他更不能落后，连忙加快速度挥墨。

夜半时刻，山顶上笛声悠扬，在山谷间回荡。方其名见人来到，一曲吹罢，将短笛收回腰间。

“听说你是第四任符宗宗主，宗主连勘破符印的本事都没有？”

“这是师尊们的权宜之策，我自知还有很多不足，惹前辈笑话了。”张弦温声回答。

“那封印成分复杂，你看出端倪没有？”

张弦神色讳莫。

雨轻音的灵府里，气息混杂。人类灵魂是纯白的，不可能出现灰色，但那些杂质也不似魔气。

“封印图案我的确没探知到，只是他神魂似乎并不纯净。”她皱眉道。

“这很可能就是他无法顺利驱使修为灵力的原因，”方其名摸摸下巴，“我认为他喝点你们符宗净化魔障的符水或许有用。”

长老们与他本人联合将自己神魂封印的原因便是如此？魔气入侵神识并夺舍的情形虽有可能，但沈霁有百丈锦护身，任何魔识都不可能成功压制上古神器。

这其中还有很多谜团。

“我觉得这小子的状态不是很稳定，听说你们曾并肩作战，他在战中有何异常？”

“并无……”张弦说到一半又顿住。共抗九垚时他无异常是因为当时的环境已不能催化内力修为，他是全凭身体力量与武学招式在对敌。之前在镜中他曾昏迷，想必就是头疼症发作而激发出那张封印。

“他不动用法力便没事，一旦催动过密便会陷入混乱。”她补充说。

“看来真与灵府有关，要想办法将他魂体上的封印解开。”

张弦眼神一暗：“或许可以先试试符水有无效果，前辈也说了，那团灰雾不一定是符印，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方其名意味不明的笑笑：“小丫头，你——”话至一半，有人影从远处飞速靠近，眨眼间便稳稳落地，是带着作业的雨轻音。

他长舒一口气，幽怨看向张弦：“真有你的，这么刻苦，一写完就要上交？”搞得他不连夜赶来都不好意思，偏偏方其名又没在屋内睡觉，他找了老半天才找来此处。

……

“你个大男人连个丫头都比不过，还有脸在这埋怨？”方其名啐道，“臭脾气的半罐子。”

“她还丫头？”雨轻音惊得张开嘴，“她说不定比你年纪都大！”

“本医仙今年一百五十六岁整，谁有我大？”

这些人都是魔鬼嘛，活这么久？他转头望向立于身侧的清丽女子，知道青玄年纪比外貌大很多，但应该不至于一百多岁这么夸张吧。

张弦轻咳：“女孩子的年纪从来都是秘密。”

方其名噗呲笑出声。

“你笑什么，我也从未见过你这么臭屁的老头，不是叫鬼手么还自称医仙……”雨轻音梗着脖子，知道自己惨败但还是要嘴上扳回一程。

“我看你是找打！”方其名从袖中掏出一把小臂长的古琴，拨弦弄音，几道内力直冲雨轻音面门。

张弦闪身躲开第一波攻击，跳至树梢坐下，好整以暇的看他俩打斗。

可怜的雨轻音好不容易熬过写作业的折磨，夜半三更还得被“特训”。

月色西沉，即将丑时，张弦赶忙打坐冥修，趁机恢复元气。天籁谷的课业听上去只是晨练和学琴，但实际上非常消耗灵力修为。他这倒霉孩子，怕是一刻不得停歇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雨轻音在喝方其名的草药和喝张弦的符水中不断轮换，每次喝完药都会和他们使用灵力对练，试验谁的药更有效。

最后证实符水更有效，也间接证实方其名的猜测是对的，雨轻音的灵府上被人下了符文封印，且这道封印便是引起他病症的直接原因。

在方其名再一次提出想办法解除封印后张弦面露难色。

“只要这药对我有效就行，解什么封印的之后再说。”雨轻音看出张弦的为难，赶在她开口前连忙说。

“嚯？看不出来你还挺怜香惜玉。”方其名揶揄道。这小子对很多事大条得很，偏偏连人家女修神情的微妙变化都敏感得很。

一张白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出意外，两人又扭打作一团。最后方其名将其压在地上单方面欺压，哈哈大笑：“小子，敢欺负到爷爷头上？”

聆音堂外，有童子小跑来报，剑宗来信。

几人停了打闹的心思，雨轻音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衫，接过粉色信笺展开，笑意渐沉。

是杜若愚的来信。金国国境内发生几处大规模动乱，百姓死伤无数，其中一支叛军已攻至王都外的陆家岗。

高韧雪已连夜赶回金国护卫龙脉，但动乱方位特殊，似有结阵之势，她不放心高韧雪一人前去，故来信询问雨轻音伤势，并嘱咐若青玄在谷中，务必请其襄助。

“既然如此，那便出谷吧你们，在我这里待着也无裨益了。”方其名利落得很，挥挥手。

雨轻音怀疑他根本就不想他们待在此处，傲娇哼声：“我可终于解脱了。”

方其名捏了捏拳头，吓得年轻剑修后退一步。

张弦笑出声：“感谢您这段时间的照护，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前来谷中拜访。”

“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你们最好再也不来，”方其名不耐的摆摆手，忽而又想起什么，看向张弦，“帮我向青枢问个好，要是他还没死的话。”

她嘴角笑意微滞，复又再次扬起：“好，您的心意他亦是知道的。”

方其名视线在他二人间来回扫视一圈，罕见的露出个舒心的笑容：“好。”

两人身无外物，直接跟随小童出谷。待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其名才摇摇头，起初不理解她的态度，后来又想了一夜，大概能猜出几分。张弦方才的话是否已明示？

三十年前沈霁曾拜访过天籁谷，当时已堪称不治之身，他们难道真用这一出给他续命了？

九州之大，真无奇不有。

云海船只将他们送出天籁谷，至于怎么前往金国，全凭个人本事。

雨轻音御剑而起，对张弦伸出手：“这次你总该没得选了吧？”

回想起第一次她的漠不理睬，少年得意扬眉。

看这小样还真把他能耐住了。张弦戏谑地抬抬眉梢，双脚蓄力，一瞬闪至百里之外。

雨轻音反应过来，连忙御剑追赶：“还有这本事？不如你带我啊？”

张弦双手背至身后，在空中转了个向，面对他，恣意笑道：“我有得选吗？”

女子踏云借力，遨游于云海之上，姿态从容自信，青色发丝背风飞舞，从他胸膛划过。这一刻，雨轻音真真切切感受到仙子之姿为何，心跳不争气的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