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静静地看着李清歌那张熟悉的脸庞,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勾勒出一丝坚毅。长而翘的睫毛微微上扬,笑起来时,眼睛十分好看。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来二人相识、相知、相伴的点点滴滴。
当时,她刚刚踏足东陆,独自一人游历。那里的复杂人际关系、错综的阵营和动荡的局势,比北境更加棘手,让她感到陌生。每当她感到迷茫时,他总是积极地伸出援手,与她一起剖析局势,把那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一一拆解,尝试回答她的每个疑问。
久而久之,二人恢复了少年时的默契与热络。她常与他分享在旅途中所见的奇珍异事,而他则在她修炼受阻,心情低落时,耐心开导她,帮助她化解内心的烦恼。她很感激他对她的关心与帮助,他逐渐成为继父母师尊后,她最信任的人之一。
后来他们也曾一起游历。
一次在中陆洛州的在群山之中,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山间密林之中,二人轮流放出灵识探查。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潮湿的气息,伴着浓重的妖气。
李清歌突然抬手挡住了她,而后指了指前面的山崖,传音道“这山中有一处空洞,妖兽气息浓郁,可能是处妖兽巢穴,小心点”。
苏珩心领神会。突然间,她发现身旁的的石壁藤蔓下,有些特殊的痕迹。拨开一看,竟然是残破的古老符文,部分刻印已经被侵蚀。她示意李清歌,待他砍去层层曼缠的藤蔓后,石壁露出大片残存阵纹,“这痕迹像洛州千年前使用的灵力结界,这可能曾经是个修士洞府。”他仔细端详后说道。
二人展开灵识,紧密搜查,突然感应到一处异常的气流波动,藤蔓间有一条堪堪能使一人侧身通过岩壁裂缝,山壁内传来浓郁的灵气波动,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留下灵识标记,隐匿气息,进洞探查。
内部果然却别有洞天,通过幽暗逼仄的岩缝,突然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错综复杂、千姿百态的钟乳石林,如冰冷的利刃,散发着微弱的光辉,幽幽地照亮了洞内的道路。越往深处,妖气越浓,然而灵气也更盛。
“且慢,对于前面的妖兽,你可有胜算?”她问道。
“气息应是一群三阶妖兽,与你我二人境界相仿,正是历练的好机会。”他语气里已经有跃跃欲试的期待了。
少顷,成群结队的赤色蝙蝠发出刺耳的尖叫向他们扑来。蝠妖翅膀挥动,掀起一阵狂风,伴随着雷鸣般震耳欲聋的声波,向她们袭来。李清歌挥剑,如雷剑气划破黑暗,阻挡了蝙蝠妖兽的冲击。苏珩则迅速唤出冰霜,寒气所过之处,不少蝠妖被冻结,掉落在地,而后冰焰精准射向每一个敌人,封锁了蝠妖的退路。
随着战斗的持续,两人的体力逐渐消耗,但他们的配合却越发默契。终于,当周围遍布着被冰封、烧焦,或被利剑刺穿的蝙蝠尸体。
此时她已是精疲力尽,灵力几乎耗尽,就在她以为终于安全了时,突然之间,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传来,像无数利刃刺入她耳膜,同时脑海一阵剧痛,身体也被无形的力量压的动弹不得。
她立刻双手结印,运转护体罡罩,咬牙抵御音波的攻击。却见李清歌唤出本命宝剑,摇摇晃晃得向黑暗中走去。
“这个疯子。”她心中暗骂,但却分身乏术,助他不得。
逐渐声波减弱,她终于能够稳住心神,苏珩便毫不犹豫地飞身进入洞穴深处。
终于一阵激战过后,胸口插着利剑,断了翅膀的白色蝙蝠妖在寒冰烈焰中,挣扎着,不甘地死去了。而后,那令人神魂失守的狂暴声波终于消失,洞中彻底平静下来。
她看向李清歌,他早已伤痕累累,衣衫破碎,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支撑倒下。他也正扭头望着她,汗水与血水混合,顺着额头流下,朝她笑了笑,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她早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只有不断的嗡嗡声。接着,他膝盖一软,猛地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彻底昏了过去。
幸好,洞中白色蝠妖所守着的,正是一股乳白色的灵泉,灵气浓郁到氤氲成灵雾。一日之后,李清歌在灵泉的滋养下,终于在苏珩的注视中缓缓苏醒。
“你终于醒了!你不要命了?那白蝠的修为,分明在你我二人之上。”
看着苏珩焦急的目光,他虚弱的笑了笑,这次她终于听清了他说什么,“我赢了……”
真是个疯子。
数日后,二人的伤才慢慢好转。期间,每当她想指责他不顾性命安危,一意孤行的时候,他就会瞪着水汪汪得眼睛,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摆手,装作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她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愤愤不平地说道,“你这耳疾,怎么这么灵敏,一要训你,就开始发作。”
她觉得,她所经历的生死考验,并没有因为与李清歌的同行而减少,反而因为他结伴更多了起来。
她们在洞中发现不少珍奇的炼器材料,而后,又在灵泉中修炼半月,淬炼□□与神魂,取了白蝠妖丹,满载而回。后来她才知道,她二人那时所遇见的乃是千年白蝠‘仙鼠’和百年赤蝠。
回过神来,苏珩感叹,没想到竟然是一向小心谨慎的自己,成了一个旁人看不见的孤魂,先要去转生投胎了,而自己身边那个不要命的剑修,反而还活的好好的。
“唉,真是世事无常。”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过了一个下午,苏珩终于接受自己已经是个鬼魂的事实,于是她开始思考起来。
“新死之人的灵魂,据说只能在人间逗留三天。”这是她从众多典籍中看到的较为常见的说法。那么如果从那夜开始算,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是我能去哪呢?” 她自言自语,她想回家,但这里距离她北境的家乡足足有万里之遥,她既不能神行也不能瞬移,就被困在了陌生的宗门里,好在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所以,做鬼的几天到底是要做什么?如果是和我一样,不小心毙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倒霉鬼,三天就是看有没有人替自己收尸吗?”
想到这,她安慰自己道,“那我的命倒不算太差,有人替我收了尸,只不过不知道收取哪里罢了。”
想到这里,她也奇怪起来,李清歌到底把她的尸身带去了哪里?他的表现,是一个道侣仙逝的正常表现吗?难道是东陆有特殊的殡葬习俗?
她转头看向身旁仍在闭目运功的剑修,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道门修士不应该擅长降妖捉鬼吗?怎么就连我这个活生生的鬼也看不见?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了,谁知道我还能在阳间再呆几天呢?万一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落日西沉,天边的余晖渐渐被的暮色笼罩,屋内一点点被黑暗所吞噬,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只有一盏孤灯在厅堂燃着。但这盏灯并没有驱散她心头隐隐的不安,那微弱的火苗在风中不停摇摆,将墙壁闪的忽明忽暗,她心里突然期盼李清歌能快点醒来。
呆在黝黑昏暗的屋内,她不住抱怨,“为什么不在家里,多点几盏长明灯啊。”此时,她似乎又看到儿时那个听鬼怪故事,害怕得快要哭了的自己,夜里犹豫着不敢离开屋子的小孩。
不过故事里的鬼,从志怪传闻里的恶灵冤魂,变成了自己。
她一边害怕,一边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你也是鬼,不要害怕。”但一想到世上有鬼,而自己一点法力也没有,心里就更害怕起来,“不知道大鬼会不会吃小鬼。救命……”她几乎又要瑟缩起来。
此时四周静极了,她只听得见自己和身旁那人的呼吸声。那风中摇曳的火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扑灭。与之相比,身边那人平稳的呼吸声,倒更加令人心安。
曾经的很多个夜晚,在危机四伏的大荒中,只有她二人相依为伴,成为彼此的依靠。
如今也只有他,能让她在未知迷茫中,感到些许心安。或许是因为白日的心神损耗,她卧在床上一角,很快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这次,她做了一个的奇特的梦。
梦里,黑暗中一个女子浑身是血,身受重伤,被囚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得抽搐。她看不清她的样子,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痛苦。
不知何时,先前的女子已然消失,而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一只巨鸟伏倒在地,它的羽翼缓缓垂下,赤色的光辉渐渐消失,原本燃烧着的的羽毛,一点点也黯淡无光,随着一声低沉的不甘的鸣叫,那原本高傲的头颅彻底垂下。那些曾经璀璨的华美的羽毛,如同燃烧的落叶般,飘散在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