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转眸看去,依稀见得石壁上簌簌往下落着碎屑,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铜圆球正努力往外钻,挤得石壁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方才的人声似乎就是从这个青铜球中传来。
渌真试探性地抚上石壁裂缝,有了先前的铺垫,稍一用力,这颗球很顺畅地滚落在地,咕噜噜直到她的脚边。
一路往地底洞府腹地走来时,她早已发觉洞府石壁上有些凹凸不平,触之不似普通石壁质地,似乎其中别有玄机。
这颗青铜球便是嵌在了石壁内,只冒出了一个头。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将大半个身体挤出平面。
渌真蹲下身,询问脚边的青铜球:“刚刚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一阵死寂。
正当渌真怀疑一切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时,青铜球又滚了滚,从中传出一道有气无力的女声:“是,是我。”
似乎说一句话,要花费它极大的精力,又缓了会儿,青铜球才续道:“真真,真的是你吗?我是阿翾……”
阿翾?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缚灵球,我被困在了这里边……你用小长胥灼烧球顶镂空的小洞……我就能出来了。”
确实是朱翾的声音不假,渌真不疑有他,连忙照着她所说的做了。
随着长胥神火一点一点将缚灵球灼得发烫,球顶咔嗒一声,似乎有某种禁制被解开,而后从球中冒出了一缕青烟。
青烟在渌真面前堆积,渐渐地化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赫然是朱翾本翾。
“真真!我还以为你……”朱翾见到渌真的一刹,便憋出了哭腔,直直朝渌真扑过来,想要紧紧抱住她。
渌真也眼眶一热,伸手朝朱翾抱去。
扑了个空。
“啊啊啊啊,我怎么忘了!我,我早就变成灵体啦……”朱翾困在缚灵球中不知多少年月,如今好不容易出来,竟然连渌真都抱不着,益发委屈,眼看要哭了出来。
渌真也吃了一惊,尚未感受到重逢的喜悦,就听闻这样的消息,她又急又气:“阿翾,是谁把你困在这里的?”
朱翾一抽一抽地,却怎么也掉不下泪来。
灵体与天地一气,无法形成任何有实之物,譬如眼泪。
“你死……不,你消失以后,我们沿着缉水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你。桓越说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死掉,没多久,就离开了我们寻找你的队伍,后来常仪也走了。只剩下了我和司柘他们,司柘好像一直都没有走出你的死讯……”
说到这里,几近透明的朱翾看了渌真一眼,渌真竟然从这一眼中读出了小心翼翼、思念不已,乃至是……八卦兮兮的神色??
朱翾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司柘很在意你呢。”
渌真哑然,无声地点点头,在心中回答:我知道。
“后来司柘说有事要去做,也离开了我们,义均和少俞很担心他,可是劝不住他,就更加拘着我,不许我离开半步,只让我跟着他们继续收拾邑蛇那些小啰啰们留下的战场。我们从缉水一直走呀走,走到雁藏山时,不知怎的,我就同他们走散了。”
朱翾皱着眉,一副仔细思索的模样,比起她烟雾堆积成的身体,她的苦闷更似实质:“接下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啦……”
渌真想宽慰她,实在记不住也没有关系,又被她接下来的话所打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一夜间恢复了神智,才发现我被困在了傀儡里,一个丑八怪操纵我做这做那,还打我骂我欺负我!”
朱翾嘴一瘪,抬起袖子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泪,冷冷地说:“我讨厌他,就把他杀掉了。”
但是失去了主人后的傀儡只会变成一堆毫无生气的死物。
朱翾在众人之中年纪最幼,又一直是孩子心性,向来不喜修炼学习,她彼时并不知道这一点。
“可我也没想到,他死了,会把我困在傀儡里哇!我等呀等,直到路过了一个老头儿,告诉我,像我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修炼了。他给了我一本鬼道功法,我就照他说的练了。老头儿长得挺磕碜,倒是个好人,练了那本功法以后,我果然从傀儡里跑出来了。”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只打听到了桓越和常仪的下落……”朱翾又看了一眼渌真,这次是怯怯的,像是担心她的模样,“你知道吗?这两个狗男女,他们竟然!竟然结为了道侣,还齐齐飞升了!气死我啦!”
“有人在我面前说他们郎才女貌分外登对,还说我是邪门歪道,要净化我的心灵。我一气之下,又把那人杀了。”
她浮在虚空之中,耸了耸肩:“然后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就爆炸啦,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鬼姑?呸呸呸!难听死了!我都往最远最远的西南鬼界边角跑了还不消停,隔三岔五就来骚扰我一下。没办法,我只好把送上门要杀我的人也统统杀了。”
之后的故事,渌真已经在李夷江处听说了,五大宗派联合起来,镇压了朱翾。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
“呜呜呜呜呜,真真,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活人啦!你还活着,真的是太好啦!”
“可是!”朱翾撅着嘴倒退着飘远了几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渌真好几眼,“这么久过去,你怎么修为反而倒退了?”
渌真只能如实说自己一眨眼就到了十万年后,也同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从朱翾口中再一次听到桓越与常仪的故事,也不过是给她本已平复的心情更增添了一点儿微澜,并无太大的感觉。
“十万年?!”朱翾又尖叫起来,她曾修鬼道,因此声中带了几分愀厉阴森,在黑暗之中分外瘆人。
“我竟然在这里孤零零地被埋了一万年了?等我出去以后,要把他们统统都杀掉!”
渌真很想告诉她,当年关她的人恐怕都已悉数羽化,可是按朱翾的性子,就算如此她也只会回答:那就把他们的后代也杀掉!
“这洞中不是有枕华胥吗?就是那个绿眼珠的夫人,你没有见过她吗?”
“哦,那条剪舌鱼呀。我从前在西南炼鬼域里边与她有过些往来……”
枕华胥这一族剪舌鱼在罪孤河底,受了鬼灵之气熏陶,竟然出了好些化为精怪的,这于他们的品种来说,无异于奇迹。
借朱翾的话来说就是像她一样,由于太优秀而招了嫉妒鬼的眼。
“那年衢清宗派出一个人来鬼域里,狠狠地揍了她们族人一顿。那个人好像和水有仇似的,竟然眼也不眨地填了大半罪孤河,鬼灵气循环受阻,连带着我也受了影响,真是大坏人!”
渌真估摸着,此人即是重澜剑君了。
“一整个罪孤剪舌鱼族,似乎只剩下了枕华胥。我当时被那人填河的气势慑住了,没敢救她。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又在这里见到了,但是我被关在缚灵球里,太窝囊了,才不想和她相认呢!”
“缚灵球抑制了我全部的鬼灵力,一点一点抽出来转化成仙灵气,供给头顶这座山,害得我没剩下多少力气,连鬼都当不成了。若非今天看见了你,我也不会说话的。”
渌真了然。朱翾嘴硬心软好面子,当年因为一念之差未能救枕华胥,等到自己丧失灵力后更加不好意思同她相认,兼之灵力被镇压无法有大动作,于是在这地底之下过了万年安静的日子。
很难想象这是她曾经认识的朱翾,竟然承受了万年的孤独。
大抵是太久没说话了,朱翾一开腔便停不下来,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枕华胥的故事。
其中提到她早觉得枕华胥身上气息有几分熟悉,但一直想不起因由,直到刚刚看到渌真使用长胥神火才想起来,正是长胥的本源力量。
渌真予以否认了。
虽然凡神族之后都有可能身怀异火,但神脉不同,神火种类也不尽相同。她的长胥承袭自母亲,而母亲只留下了她一个后代,世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人具长胥神火。
“那好吧,就当我弄错了吧。”
“不过枕华胥可能自己都忘了件事儿,她早就死了,在从水潭里游进这儿过后没多久就死掉了。喏,尸骨还在那儿埋着呢。现在活着的,不过是她生前的一抹执念罢了。”
“不过执念这种东西,同我又不一样,一旦被戳破,失去了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只能消散了。欸?你说刚刚遇上她了,怎么只有你过来?”
渌真面露尴尬:“她……消散了。”
朱翾:?!
“可能是由于……我戳破了她的执念。”
渌真心中充斥着罪恶感,若早知眼前的枕华胥不过是一个由执念凝成的灵体,她一定守口如瓶。
不过,妖族可历轮回,执念乃魂魄组成碎片之一。一旦归位,枕华胥便可重入轮回,或许这也于她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个选择不该由她为枕华胥做出。
朱翾也掬了口气:“唉,我这一万年来,看着她天天在洞里飘来飘去,心心念念要报仇,还捣碎了几根灵脉分支,还以为她真能做出些名堂来呢。”
枕华胥一直没能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出不去,实则是因为她和朱翾一样,成为束缚在这个地方的灵体,以供养衢清主山。
“我知道出去的路,你攥着缚灵球,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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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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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