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信了真相的这一刻,杰森知道他必须立刻作出决定。
除非他跟黎疏眠现在就离开这里,不然迟早都会有熟人认出他,更不要说歌西莱恩。为了不让黎疏眠引起她的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推开她,转身拿起一杯威士忌,用虚伪冰冷的笑容修饰五官,假装自己仍然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埃弗里,毒瘾缠身,身败名裂,死不足惜,出现在这里仅仅是因为理查德·科迪想要维持与埃弗里家族的良好关系。就算他突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父亲和兄长也不会觉得难过,他过去在U大兄弟会和橄榄球队结交的那些所谓朋友不会觉得惋惜,艾登不会在乎,而黎疏眠——
或许她会记得他,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她或许会出版一本书讲述她是如何揭发爱泼斯坦和他的性|爱帝国,还有约州黑暗的政治斗争,并得以将陈年的错案沉冤得雪的过程。而他的名字也许能在其中的某几页出现,与她的名字就隔着几行字的距离,甚至能亲密地挨在同一行。那也是一种永生,哪怕人类的历史走到尽头,所有冰川融化,太阳爆炸,整个银河系都坍缩成吞噬一切的黑洞,也有某一组存在于电波中的数据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微弱得无法被任何存在于别处的文明捕捉,却依旧存在。
那就足够了,杰森·埃弗里,那就足够了。
他露出悲哀的苦笑。
“是的,只要被歌西莱恩选中,就能去楼上。”他好似用尽一生的气力才让自己松开手,仿佛随之一同被抽走的是无数个平行宇宙中无数次他擦肩而过的另一种人生。其中会有那么一个是杰森与黎疏眠得到童话般的美好结局的吗?哪怕只有一个?让他知道如此堕落不堪的自己也曾有可能触碰光芒?“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他强迫自己看着黎疏眠的双眼,看着那双深棕色到近乎漆黑,宛若宝石,闪烁着坚定光芒的双眼。爱意如火山绝望喷涌而出,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吻上去,“按下火警警铃,马上就会有警车和火警过来,防火通道的锁也会自动打开。”
他猛地转过身。就有那么刚好,一个年轻的侍应生端着两杯加冰的威士忌路过,他端起一杯,神色转为恰到好处的厌倦与空虚,刚好就是毒瘾得到满足直到下一次**再度被唤醒时的倦怠期会有的表情,是那些认识他的人期待在这里见到他时他应该表现出的模样。
他不该担心她,杰森知道这一点,蝼蚁怎可担忧参天树木的命运?如果黎疏眠是来这里寻找艾登父亲的真相,那她应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担忧,他自嘲地笑了笑,完全品尝不出嘴巴里酒液的味道,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刺激,这个词从一个白人男性的嘴里对一个亚裔女性说出来,是多么的傲慢啊。那仿佛在假设对方会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地点,或者对方会手足无措,说着不流利的英语,永远无法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意图,只因为全然不熟悉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而他是这个国家行走的神祇,所有规则的参与者,特权如同他随手披上的茄士咩大衣一样寻常。他不该担心她。而他要是有能力能把她从以她的头脑和能力都无法摆脱的境地中拯救出来,就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定期向理查德·科迪讨要毒品的地步。
但他忍不住这么做,像一种动物无法克制的本能。他记得自己在高中的性与健康课上大声地嘲笑过试图向同学们解释为什么母亲在催产素的作用下会产生与婴儿紧密联系的感情的普蒙克老师。那节课的主题就叫做“本能”。“也就是说,”他讥笑着,冷酷地瞪着企图保持冷静,但脸已经涨得通红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就跟那些发情期的动物没什么区别是吗?连一点点荷尔蒙都抵御不住,就像——”他做了一个极其下流的手势,整个班上的男生都大笑了起来,只有艾登没有。
他那时表现得如此残酷只是因为他不相信母亲真的能拥有这种本能,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会被抛弃,她为什么能消失得如此无影无踪,从来没有打算过回头看看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他绝望地寻找过,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决定彻底否认这种本能的存在,连带着他可能拥有的,对任何人类存在的爱。从没被爱过的人怎么知道什么是爱?但如今他所感受到的是如此强烈,无法否认,淹没所有企图反对的理智。这本能一次又一次驱逐他做出无数其他平行宇宙中那些从未与黎疏眠相遇的杰森绝对不会做出的决定,去孤儿院做慈善,去举办一场盛大到豪奢靡丽的派对只为了能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几个小时,还有如今——他甚至在认真思考自己能为黎疏眠做什么,好似他眼下自己身上的麻烦还不够多似的。有什么隐藏在这屋子里的秘密是能在她身陷囹圄时作为脱身的王牌使用的?如果说艾登父亲的死亡确实与埃弗里家族——与所有与埃弗里家族息息相关的一切,有关,那他一定能打听出来点什么。恍惚间,普蒙克女士的幻灯片上那个慈爱地看着自己怀中婴儿的母亲似乎是他的化身,而另一个杰森则指着他,冷酷地讥笑着——
“啊,杰森。你在这儿。”
一道兴高采烈的声音响起,穿着一身白色的高尔夫运动装的小约翰·范德普张开双臂,大踏步从通往花园的其中一扇大门那向他走来,自从校理事会议以后,他们只在少数的社交场所匆匆照面过两三次,但此刻他却表现得好像从未高高在上地坐在那棕色意大利真皮靠背椅上做出把自己从橄榄球队开除的决定一般,热情地冲着杰森笑着——
“你绝对不会相信发生了什么事的,我以一洞的优势赢了查尔斯——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你真该看看你的哥哥脸上当时的表情!”他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的外套随意地丢给了路过的一个侍应生,仿佛他们是站在路边唾手可得的挂衣杆。
“恭喜。”杰森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他跟他的大哥和二哥不合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他的父亲要求每一个儿子都有一项能比肩甚至是成为专业运动员的特长,查尔斯是高尔夫,布伦特是冰球,他是橄榄球——当然,现在他的特长沦落到什么下场,也是人尽皆知。小约翰·范德普是想要羞辱他。
“别那么难过,我敢说你的丢球技巧还是比这儿一大半的人都要强的,不是吗?”小约翰·范德普显然很享受在同一天里将两个埃弗里踩在脚下的感觉,他揽着杰森的肩膀向前走去,并不打算让他轻易溜走,“我敢说你父亲还是能给你找到点事情做的,你毕竟是——啊,看来歌西莱恩又找到了新猎物,是个生面孔,真漂亮,啧啧——”
“什么?”心脏被骤然抓揉,但杰森的语气却漫不经心到了极点,他撇了一眼,借着酒杯掩盖自己发抖的嘴角,“一个Chink,”他说,轻蔑地一哼,“什么时候这儿的品味也变得如此差劲,让这种低劣的种族能随便出入?”
小约翰·范德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猜,人们说贱民远比贵族更在意姓氏,的确是真的。”但没等杰森对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做出反应,他又大笑了起来,亲昵地摇了摇他的肩头,“这里有不少人都很喜欢这些来自远东的treat呢,亲爱的杰森,你总不能把大家的乐趣都剥夺了吧?但我敢说她是医生带来的,他最擅长带来这些异国的美妙甜点——还好你不好这一口,杰森,要是让一个埃弗里知道这世界上也有他负担不起的东西,该有多难受啊。”
杰森听说过医生,尽管他从来没见过他。埃弗里家有些生意——或者说业务,是他不能插手的,即便是他的哥哥们,也远远还没到能接手的时候。那些都是他的父亲能得到如今的地位和财富的核心,他将它们牢牢捂在手心,从不直白地谈起,只有偶尔从门缝中泄露出的一两句对话让杰森了解这个叫“医生”的家伙是某个替父亲处理麻烦的人,或者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就是“让狗待在狗该待在的地方”的人。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与“带来异国的美妙甜点”扯上关系?如果他为父亲做事,他带来的人又怎会是一个埃弗里负担不起的?
过去的杰森从不会思考这些问题。有什么必要思考?他的人生不会因此拥有更多的意义,倒不如说,他什么时候思考过人生的意义这种事?但就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在他与黎疏眠之间所有的距离都消失的这个时刻,光影,色调,对比,色彩,全都猛然拥挤地在他眼前绽放。他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清晰,一切都被放大或被调得更明亮了,让他那已经被纵欲和毒品迟缓的大脑也能看清尽数细节,找到过去他从不曾留意的事物与事物之间的联系。更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小约翰·范德普注意到了黎疏眠,而他不能让他在歌西莱恩把黎疏眠带到楼上以前就把她带走。
“事实上,我在想,”杰森阴沉着脸,装作自己正拙劣地假装自己并没有听懂小约翰·范德普的讥讽——这又是艾登所不了解也不曾经历过的体验,他尽管不是纯种白人,却也不是外面的女人随便生的杂种,一个私生子,“既然橄榄球这条路走不通了——”体育的水远比普通人所想的要深,一个体育明星能在政坛渗透的枝条是旁人设想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坚持要每个孩子都必须从事一项运动。只是与他的哥哥们不同,对查尔斯和布伦特而言是锦上添花的事物是他这辈子能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唯一退路,“我或许得想想其他的出路,医生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我的父亲暗示了这一点。”
小约翰·范德普发出了惊讶与不屑混合着的一声嗤笑,“你?医生?科尔会让你接手医生的业务?”
至少他的注意力完全从黎疏眠身上转开了。
“为什么不呢?”杰森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在大厅的一角坐下了,只要一会,他在心里祈祷着,只差最后几节台阶——,“你要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还是一个埃弗里,甚至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我比查尔斯和布伦特更适合接手这个生意。”
小约翰·范德普跟着坐下了,杰森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肿胀泛红的脸上混杂着半信半疑与某种不易察觉的,微妙的懊悔——杰森能猜得出来为什么。他可以肯定,查尔斯和布伦特知道的关于医生的事情绝不会比他更多,而对于小约翰·范德普这类人来说,不管医生在做什么,显然都对他们极为昂贵,极为重要,那么与下一任接手这生意的人打好关系,便至关重要。但若是小约翰·范德普连科尔·埃弗里有意让自己的小儿子参与医生的生意这一点都不知道,那便证明他已经被某个核心的圈子排除在外了,而这正是小约翰·范德普这类人最惧怕的事情。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压低了声音询问杰森,舔了舔嘴唇,“老天,杰森,说实话,如果上次你早点说你知道医生的业务,理查德·科迪也不至于要做出那个决定——他也是逼不得已,尽管他跟你父亲交情很好,但任何不该知道医生的事情的人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即便这个人是一个埃弗里也一样。”
如果是我的哥哥们发现了你们对那个13岁女孩做的事情,你会把他们的手机踩碎,会一拳把他们打晕在地,会给他们灌下足以毁了他们引以为傲的运动生涯的,甚至足以直接将他们杀死当场的极纯毒品吗?杰森咽下极其苦涩的一口,他知道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无论他再多说什么。
他只能专注在眼下。
“我知道医生杀了艾登的父亲,这还不够吗?”杰森漫不经心地说道,就好像这是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实。实际上,他只是凭空这么一猜——医生是给他父亲解决麻烦的人,如果当时艾登的父亲已经成为了麻烦呢?毕竟,他是约州影响力最大的几个华人之一,又有白人血统和基督教背景,如果他愿意参选,会对约州当时的政|治局势造成不小的冲击。猜不猜得中无所谓,他只是不想让小约翰·范德普想起楼上还有一个黎疏眠。
“科尔居然连这件事也告诉你了。”小约翰·范德普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以你和维尔兰德的关系,我还以为这件事会被他带进坟墓,难道他真的要让你接手?当然啦,医生没有亲自动手,也许科尔觉得你不会被维尔兰德发现——”
杰森愣住了。
就好像随手写的号码突然中了Powerball大奖一样,有几秒钟,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艾登那个傻瓜会失去他的父亲吗?这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必须在痛苦与悔恨中长大的原因吗?更多记忆从带着噪点的斑驳胶片上浮现——似乎有谁曾在走廊轻声提起理查德·维尔兰德想参加州议员的竞选,而他正抓着一架飞机尖叫着跑过;父亲不耐烦地挥手将想要向他展示投球技能的自己推开,示意保姆把他带走时,谈到了理查德的出版社正支持独立记者对新一批分配给低收入家庭的政府安置房做调查——让狗待在狗该待在的地方,这就是父亲的意思吗?这就是为什么约州从来没有过一个少数族裔出任州长吗?
疏眠为什么不在这里?他几乎要跳起来把她从楼梯上喊下来。你追寻的证据在这里,你不必为了那个傻瓜以身犯险,我们可以一起去查医生是谁,我们可以一起探寻真相,我是一个埃弗里,这个姓氏在找到医生是谁这件事上总该值得点什么——但他突然身体一僵,原本将要扬起的手脱离了他的冲动的控制,那些在哲学课上让他昏昏欲睡的因果、逻辑、存在、认识论、辩证法、推理仿佛都纷纷在他脑子里活过来了一般,在小约翰·范德普嘴巴一张一合的短短刹那,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如果这么做会毁掉多少黎疏眠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而付出的努力,他也忽然意识到了他此刻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这就是她身陷囹圄时可以用来脱身的王牌。
他的手指滑进口袋,解锁了手机,他知道他的相机应用躺在手机屏幕的哪个角落,他摁了HOME键,按照记忆中的方位点了下去,然后切换成了录像,他祈祷每一步他都准确无误地摁在了正确的地方,不然的话——
没有让他去想不然的时间,小约翰·范德普惊叹完了,现在是他该说话的时候了。
“如果我接手了医生的业务,一切都会非常不同。”杰森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拂开垂落在眼前的棕色发丝,“如果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话,约翰。如果你从现在开始就站在正确的一边,我会确保,啊——你是怎么说的来着?那些异国的美妙甜点永远能被一个范德普负担得起。”
小约翰·范德普舔了舔嘴唇,“那倒不是我最在意的,”他摇了摇头,那双被挤成一条线的浅棕色眼睛死死地盯着杰森,“不就是发泄性|欲的对象嘛,我可没有我爸或者是安德鲁·范德索尔那些特殊癖好——只要好看就行。当然了,偶尔尝尝鲜,也不是不行……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会让工程继续下去吗?”
现在可以明确了,医生带来的所谓的“异国的美妙甜点”是什么。但杰森还是不明白,如果仅仅是供给范德索尔或范德普这类人玩弄的对象,怎么可能会达到一个埃弗里都负担不起的价格?再贵的应召女郎,一晚上的价格也不会超过两万美金——当然礼物另算。别说一个埃弗里,就连那些赚了点钱的硅谷新贵来纽约出差时也能负担得起,更何况他知道老范德普和范德索尔对应召女郎没有兴趣,他们有更特殊隐秘的癖好,尽管杰森并不了解是什么。
而所谓的“工程”,杰森更是闻所未闻。但是结合“医生”这个名字,再加上他偶尔能听说的闲言碎语,杰森隐隐约约猜出来了那可能是什么。
“那很难说,”杰森侧身转向他,玩味地向他抛去了一个眼神,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只是不明白,让工程继续进行下去,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约翰?”
小约翰·范德普阴沉着脸看着他,他似乎确信杰森说出这句话是为了羞辱他,是对那句“要是让一个埃弗里知道这世界上也有他负担不起的东西,该有多难受啊”的回敬,杰森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地斟酌着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套话是一种艺术,而那些不受重视也没有实权的孩子会比那些生下来就拥有一切的天之骄子更擅长,“说实话,我觉得我父亲在工程上的投入太大了,如果说一直没有什么回报的话——”
“现在是没有什么显著的数据,”小约翰·范德普立刻急了,“但是你难道忘了前期动物实验的反馈非常好吗?医生的理论都得到了验证——那些在孤独,痛苦,虐待中长大的猴子生下的小猴子的血液效果比那些单纯遭受惊吓的小猴子的血液效果好得多,更不要说后来他们还发现,如果把小猴子产生的卵泡抑素注射到亲生父亲身上,产生的抑制衰老效果远远超过单纯注射从其他动物身上提取的卵泡抑素的效果。我知道,医生提供实验体的速度很慢,数量也极其稀少,这么久了还在初步实验阶段,一时半会是轮不上我的——”说到这里时,他的脸涨得通红,很显然,要承认这个世界上有范德普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杰森,想想如果你能把工程继续下去,甚至扩大规模,你能拥有多少财富和权力?那些真正掌控美国的人都会对你卑躬屈膝,只为了能换来一个医生提供的女孩。我们甚至可以找到更多像医生这样的人,创造出那些完美的实验体——”
小约翰·范德普说的东西,有一半杰森都没听懂,但这证实了他的猜测,从他记事起,他就听说过隐秘的只言片语,还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还没有搞清楚他实际上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埃弗里时不小心透露出的细碎信息——爱泼斯坦在为那些实际上真正掌控着美国的人秘密做一些事情,为他们联系那些为了钱愿意违背伦理原则,或者干脆就乐在其中的科研人员,推动一些在美国本土永远不可能被批准的实验,以实现长生不老和永葆青春的目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涉足其中,甚至就处于核心之中。
但他仍然不明白医生在里面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他为像老范德普和范德索尔那样的人提供“异国的美妙甜点”——杰森猜测她们是经过特殊训练或者是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的少数族裔,他为自己的父亲处理一些父亲不方便处理的麻烦,比如维尔兰德,他父亲名义上的朋友。这些都符合一个为父亲干脏活的手下会有的特征——但是“工程”这种极其隐秘又核心的业务为什么会让一个拉皮条的打手参与其中?小约翰·范德普说医生的理论都得到了验证,也说医生能为“工程”提供完美的试验体——这样一个听上去像是核心研发的人为何还会被父亲排去做那些不入流的,诸如杀人和提供猎物这样的工作呢?
“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多像医生这样的人,你觉得我父亲会不去做吗?”杰森冷笑了一声,他得确定医生的特殊之处,甚至是医生的身份,“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犹豫要不要继续进行‘工程’的原因,我们对他的依赖性太高了。我父亲在的时候还好,如果我接手了……”
他有意停下了,观察着小约翰·范德普的表情,只见他显出了犹豫的神色。杰森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他是小约翰·范德普,或者是那个圈子中的一员,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杰森接手医生的义务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难道要在这时候就开始讨论这些事情?但是另一方面,提前释放友好的信号,是能确保自己在对方接手医生的义务后利益最大化的做法。杰森确信小约翰·范德普会选择后者,尤其是当他怀疑自己已经被那些受益于医生的业务的人排除在圈子以外的时候。
“我们现在真的需要担心这种事情吗?”小约翰·范德普拿出了他最温和的语气,缓缓道,“医生已经为我们服务了18年,这中间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当然,我知道你认为那是因为你的父亲的缘故。但说实话,杰森,没有医生,很多事情是不可能推动得了的,这一点,想比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我们能在这里呼风唤雨,为什么任何一个关键节点上都有我们的人在相互照看,为什么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底层的蟑螂得以爬到那些我们不希望他们能爬到的高度——”说到这里,他微不可察地迅速瞥了一眼杰森的脸,好似要再度确认他对面的这个男人在这些事情上知道得就跟自己一样多,“更重要的是,医生在推进‘工程’的同时,也解决了我们的父辈曾经面临的问题——这一点上,你肯定能理解吧,杰森?毕竟……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说科尔会出于任何理由把医生的业务交给你的话,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理由。想想看,相比起以前爱泼斯坦从街头给我们找来的那些货色,那些毒瘾缠身,瘦骨嶙峋,臭不可闻的婊子们……又或者是那些他和歌西莱恩不知道从哪儿哄骗来的学生妹,迟早有一天她们中的某一个会站到法庭上扬言要起诉我们……现在不是更安全吗?医生提供的女孩们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她们温顺,干净,有比被我们强|奸更深重的痛苦要承担,根本想不要要反抗我们——更不要说他提供的那些特殊的‘异国甜点’。更何况,如果说你想留下一个孩子,而不是拿去作为器官库或者血库的话,用医生提供的那些女孩不是更好?我的意思是,总好过一个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侍应生,对吧?我听说维尔兰德家的那个女孩差一点就上了医生的名单,怎么说呢——我的父亲会说这是另一种扩大家族权势的方式,就像以前那些英国国王在贵族家里留下私生子一样。我们都能从里面得到好处,杰森,没必要改变任何事情。只要让‘工程’正常运转下去,我保证你得到的回报会超过你的想象,杰森,你知道谁才是‘工程’的幕后赞助者吗,是——”
火警猛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掩盖了小约翰·范德普未说完的话语。他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玻璃杯被他撞翻在地,威士忌蜿蜒从雪白的手工地毯溃逃,好似受伤许久以后才从闪闪发亮的盔甲中漏出的血液,带着陈旧和无力挽回的气息。杰森慢慢站起身,甚至不忘扣上外套的钮扣。目之所及的一切——冲着侍应生大吼的小约翰·范德普,不远处不知所措的女孩们和那些假意安抚她们的政客,从沉船里打捞出的完整的比人还高的明朝花瓶,里面插着的怒放的鲜花卖出去可以供纽约布朗克斯的某户贫穷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上一个月,满墙悬挂着的,大大小小的,非洲原始部落花上一年才能制作出来的紫檀木面具,经过精准配重后总能在微风吹拂下优雅飘动的米色窗帘——是如此陌生又压迫,让他恍若觉得自己是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只是这儿不是童话世界,而他也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他并不感到惊奇,他没有想到父亲会如此深地涉足这些业务,但他并不为他听到的内容感到惊奇,正相反,那是一种如释重负,就像乌鸦终于得以确认自己羽毛的漆黑深邃一般的如释重负。他很久以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他从自己的兄长那儿得知为什么自己跟他们不一样的答案的时候。因此,痛快承认事实的时刻到来了。他——尽管从未真正踏足这个圈子,却也永远无法离开——根本不配得到任何救赎,即便这个宇宙中真的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也绝不会有一个是杰森与黎疏眠得到童话般的美好结局,这个可能性会被无数个他一遍又一遍扼杀在摇篮里,他会一遍又一遍将她推向一个更好的未来,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更好的人生——在那里,杰森·埃弗里连一个脚注都不要有,人们不该看见她的名字与他被写在同一行,她不该被如此玷污。
至少她会有这份录音。至少我终于做了些什么。
至少我对得起艾登,至少最后我没有辜负我最好的朋友。
他恍惚地想着,在远处逐渐接近的警笛声中伸手握住了口袋里滚烫的手机。
犹如握住了他人生中唯一的太阳。
赴火更新的很慢,但幸好,这篇文还有一些对它不离不弃的读者们。再一次郑重地感谢你们,有你们在,我会坚持写完这个故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Chapter·Forty F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