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玉在陈家住的这些时日,倒也算的上舒心,每日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作伴,一起绣花,吃点心,一起打络子,画扇面。
陈家的几个姑娘都很活泼,也很大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互相分享,也教了翡玉许多京中的规矩。
以前在自己家里,只有豆苗豆蔻两个同龄的女孩陪着她玩,小弟是男孩子,平日也玩不到一处去,翡玉是头一回觉得,有这么多人陪伴实在是一件快活极了的事情。
这一日陈宝儿刚得了一罐新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从四太太那要过来的,于是便摆上点心果子,邀了几个姑娘过来品茶。
近来长房事情多,陈若和陈素每日对着陈鸾那张傲气十足的脸实在憋屈,一听到陈宝儿邀约,忙不迭的就过来了。
几个姑娘喝着茶,陈素便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陈宝儿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陈鸾给你气受了?”
陈素愁眉苦脸的,陈若接着话道:“陈鸾就是那个招人嫌的样子,近日母亲不是忙着给大哥哥订亲嘛,连着相看了几家姑娘都不甚满意,后来看上了户部尚书刘大人家的三姑娘,母亲满意的很,又说准备办一个小宴给府里适龄的姑娘们都挑一挑,这本来是好事,就因为阿素姐姐的姨娘说了一句,鸾大姑娘年纪最大,应该先给她挑,这本就是实话,不知怎么的就触了霉头,陈鸾便骂了姨娘和阿素姐姐,话说的可难听了。”
陈素听着眼泪又要流下来了,“我知道我出生不如她,可她也没必要这么折辱我和我姨娘吧?说什么她不愁嫁,王公贵族都能配得上,反倒是我这样卑贱的庶女才该日夜焦心,还说我的婚事捏在她母亲手里,她们愿意把我许给谁,我就必须得嫁给谁。”
陈宝儿听了也生气的很,一拍桌子道:“这个陈鸾真是无法无天了,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没她这么狂妄的,我要上老太太跟前告她状去!”
陈馥劝道:“能忍则忍吧,老太太还能不帮她帮你啊?”
陈素泪如雨下,“我当你们是真心姐妹才和你们说这些,你们也知道我自小就是个怯懦性子,说句没皮没脸的话,我倒盼着早些出门子,也不管什么好的坏的,香的臭的了,只要能离开这里,嫁谁我都心甘情愿。”
翡玉让她说的伤感,安慰道:“不要这么想,阿素姐姐,你人这么好,又漂亮又贤惠,谁娶了你是谁的福气,月老牵红线都要偏着你的。”
陈素伤心道:“我这样的身份,还有个那样的嫡母,能指望有什么好姻缘呢?”
翡玉道:“你这是妄自菲薄了,要论家世,你们谁不比我好?我都还没哭呢!”
她拍拍陈素,“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完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铜钱摆在桌上,“这是我们那的小玩意儿,叫还愿铜,是我从庙会上赢回来的,你们许个愿,然后把这枚铜钱掷下去,正面就代表菩萨成全了你,反面就是不成全。”
“真的假的,灵不灵啊?”几个姑娘都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当然是假的了,这个东西怎么能当真呢?”翡玉笑道:“我们以前啊,都是许一个愿,然后不停的掷,不停的掷,直到掷成正面才算完,取个好兆头嘛,你还真指望一个铜板就能还愿啊?”
陈馥听了好笑,“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古灵精怪的主意啊?”
陈宝儿抢先拿来铜钱,兴致勃勃道:“玩一玩嘛,我觉得好有意思啊!”
她一本正经的闭着眼,嘴里默念,“菩萨啊菩萨,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银子,很乖很乖的相公,很大很大的宅子,还要一个考状元的儿子,一个当娘娘的女儿,一个……”
“唉唉唉,”陈馥打断她,“你要的还真不少啊,你是想气死菩萨吗?”
陈宝儿一脸意犹未尽,“哎呀算了算了,那就后面的不要了,我就要银子相公和宅子好了。”
她把铜钱往上一抛,嘴里念道:“请菩萨成全我吧。”
铜钱落在桌上,正正好好是刻着招财进宝的正面。
陈宝儿喜气洋洋的惊呼一声,“哇,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虽然知道这就是个游戏,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乐呵。
陈馥看了也觉得有意思,接过来学着样子念道:“我想要父亲官运亨通,母亲平平安安。”
铜钱落下,也是正面。
这下她也高兴了,陈若也急忙加进来,许愿道:“老天爷啊,信女想要一个权势通天的夫婿,你就成全我吧!”
可惜,这回倒没那么好运气,是富贵平安的反面。
陈若不信邪,非得重掷不可,连掷了五次才得了一个正面,虽说费力了些,但总算心情是好了不少。
众人又撺掇翡玉试一试,“阿元,你叫我们玩的,你自己也得试一下。”
“好吧,好吧”翡玉拗不过她们,也跟着掷了一下,闭目合手道:“心诚则灵,愿我林氏,长安久乐,百世不殆。”
陈宝儿道:“阿元姐姐,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我们都把心里话说给你听了,就你一人说这样体面的话。”
翡玉原本闭着眼,被她的嘟囔声给逗乐了,连忙追加了一句,“那也赐我一个夫婿吧,我要人间绝色的夫婿。”
这话一出,几个姑娘都禁不住笑了,连那铜钱是正是反都没顾得上去看。
陈若笑完便去扯陈素,“阿素姐姐,最后一个到你了。”
陈素腼腆的笑笑,说道:“我不要别的,只要家人团圆和睦。”
女子白皙的手握住铜黄的钱币,向上空抛去,那一抹铜色如同丝线一般划过。
落下的那一瞬间,陈素脸色瞬时冷然,咬牙心念:“老天爷,你若真的开眼,就让陈鸾不得好死。”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没人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如雷。
铜钱落下的那一刻,富贵平安。
陈素有一瞬间的惘然,菩萨这是,不成全她吗?
*
晌午时,陈宝儿叫厨房做了几道菜,在自个屋里摆上一桌,留几个姐妹一起用饭,都是些家常小菜,笋子是新挖的,新鲜的很,蒸鱼是昨日和翡玉一起捞的,炖的锅子和炒菜也是甜咸酸辣俱有,顾上了所有人的口味。
中午用过饭,下午三房那个小子陈岳倒是屁颠屁颠过来了,还拎来两个蝈蝈笼子,在院子里就连声叫了起来。
翡玉和陈宝儿几个都跟出来看他带过来的蝈蝈,陈岳就献宝似的拿给她们看,不过陈素和陈若害怕这种大虫子,只敢远远的看。
盖子掀开后,翡玉看了一眼,便问陈岳,“你斗蝈蝈老输吧?”
陈岳脸一红,嘴硬道:“怎么可能,我总赢呢,我的蝈蝈都是最大最值钱的。”
翡玉说:“你这蝈蝈选的不好,颜色亮看着大,其实没力气,应该选膀子宽厚,翅膀大的蝈蝈。”
陈岳一听,说道:“看来你还是个行家不成?”
翡玉说:“我不是行家,我家有个小弟,跟你年纪差不多大,他是行家,玩蝈蝈什么的他最在行了,我都是听他说来的。”
翡玉摆弄着陈岳的蝈蝈罐子,“以前我在家时,经常给我小弟做草葫芦装蝈蝈,我也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看到陈岳,她突然就想起家里的小弟真玉。
陈岳高兴道:“那你送我一个草葫芦,我也送你一个东西,你随便挑。”
陈宝儿抢先道:“那把你上回买的老鹰风筝借我们玩一玩吧?”
她可惦记那个许久了。
陈岳很大方的敞开手,“没问题,待会你就叫人上我那取。”
小院子说说笑笑里热闹的很,不远处的一条廊庑里,正站着一个水红衣裳的妇人朝这边看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小丫鬟。
这水红衣裳的便是四房长子陈裕的生母田姨娘,原本是要去前院瞧瞧儿子的,正巧路过这里,看到院子里站了一群人玩乐,连长房和二房的姑娘都在,不免就停下来多看了一会。
仔细瞧一瞧,在那一众人里,最打眼的就是那个穿月白绣青藤褂子的姑娘,很漂亮,但眼生的很,想来就是太太要死要活非要接进来的那位表姑娘。
田姨娘自然是知道太太在老爷跟前提起过要把娘家侄女许给裕哥儿的话,虽没明说,也大抵就是那个意思了,太太是个刚强要脸面的人,从前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给妾室们使过多少绊子,她也没少吃过亏,如今风水轮流转,竟轮到太太要来巴结她儿子了,一想到这一遭,叫她浑身都畅快。
田姨娘瞧了两眼,便捏了帕子扇扇香风,故作姿态道:“瞧着不大精明的样子,愣头愣脑的,玩心儿还这么重,多大个人还跟岳哥儿一道斗蝈蝈,像个什么样子,可见林家风气不好,姑娘教的也不好。”
这话可就是在指桑骂槐讽刺林秋华了,身边的丫鬟也不是傻子,忙应合道:“可不是嘛,姑母是那个样子,侄女能有什么好的?”
田姨娘别过脸去,哼一声道:“长的倒还说的过去,裕哥儿大约能看的中。”
丫鬟听的牙酸,撇撇嘴想:姨太太真会拿乔,表姑娘的相貌还叫说的过去?那是太说的过去了吧!
饶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着奉承,“若不是相貌好,哪里敢说给裕大爷呢?大爷可是咱们四房的长子,姨太太只管等着享儿孙福便是了。”
田姨娘又道:“瞧她单薄的那个样子,大约随她姑母,不是个好生养的,要是她敢耽误我裕哥儿的子嗣,我可不会给她好脸,日后她要是进了门,半年之内怀不上身子,我立刻就给裕哥儿纳妾。”
丫鬟陪着笑道:“表姑娘到底是太太的亲侄女,太太这次都把自个娘家人给舍出来了,可见是下了狠心的,她心里明白的很,自个年纪渐大,又没有儿子傍身,就生了一个姑娘,将来嫁出去也是人家的了,太太这是怕以后没人依靠,想拉拢您和裕大爷呢!”
田姨娘冷笑道:“拉拢我?真是笑话,从前她那样刻薄我,现在知道服软了?晚了!裕哥儿是我养大的,不会偏向她的,甭管她塞几个侄女进来,都别想打我儿子的主意!”
这么一想,连带着眼神都厌弃冷落不少,在翡玉身上打了两个转,恨恨道:“狐媚样子!专会扮柔弱!”
说完便甩开手走了,丫鬟急急忙忙的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