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鸾正为选秀之事焦心不已,每日卯时便起来学规矩,倒是难得的刻苦用功,也可见她是真的上心,可惜才学了个三五日,长房里就翻了天。
陈鸾脸上起疹子了,还不是一般的疹子,成片的红肿,疙疙瘩瘩,又痛又痒,起先她还不敢让教规矩的嬷嬷知道,怕影响她去参选,特意用面纱把脸遮住了,只说是起了一点小疹子。
原以为是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立刻就戒了口,连荤菜都不吃了,三餐都吃清淡的素菜,脸上也抹了药膏,心想着养两天就该好了。
谁知道一觉睡醒,疮口里流黄水,恶心的根本不能见人,这下子陈鸾彻底忙慌了,又哭又闹的,把世子夫人喊来,光是下人就打了十来个,管家也叫进来,管事婆子也叫进来,又从外面请了大夫来。
院里上下一通查,最后在梳妆台的胭脂盒子里查出不妥来。
陈鸾用的是上好的玫瑰萃珍珠粉胭脂,油宛宛,红润润,化在手心里还有清香,一盒子就值十多两银子。
她用了一两年,从没有过什么问题,谁知道让大夫看出来,这盒胭脂里加了荨麻和白谷,细细磨成粉,在表面上撒一层,若不是熟悉这两样东西的,根本看不出来。
真正扎脸的是荨麻,加白谷是为了调颜色让人不好看出来。
可见做这事的人是多么心思细致,谋划周全。
只是用这样狠毒的法子来害一个姑娘家的脸,着实叫人慎的慌。
陈鸾脸上的疮口严重,大夫也不敢打包票,只是敷衍着说开点膏药,好好休养,兴许不会留疤。
这一听就是必定会留疤的意思了,陈鸾闻声就嚎啕大哭起来,顺手砸了手边一只瓷瓶。
世子夫人气的心肝直颤,这要是自己弄的也就罢了,竟然是被奸人所害,还在快要选秀的当口上,叫人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想想她们平日里那样威风,权势通天的人,向来只有她们欺负别人的份,不成想竟也有一朝不慎为人所害的时候。
世子夫人搂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陈鸾,咬着牙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人敢害我的女儿,等我把她找出来,叫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鸾歪在母亲怀里,使命的嚎,“必是有人嫉妒我要选秀去,才故意害我不能参选,母亲不要放过那人,叫父亲和哥哥杀了她才好!”
世子夫人沉着脸色吩咐道:“把府里的姑娘都叫过来,我要挨个盘问!”
陈鸾忽然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哭喊道:“母亲,是陈宝儿,肯定是陈宝儿,上一回您刚罚了她,没准就是她心怀怨恨来害我。”
世子夫人猛拍一下,“去叫陈宝儿!还有她那个表姐,一道给我叫过来,快去!”
她眼睛里几乎要冒火,怒气滔天的说:“这些心思恶毒的人,真是一肚子坏水。”
陈宝儿和翡玉被长房的下人叫过来时,也是惊讶不已,陈鸾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给坑了,完了还觉得是陈宝儿报复所致。
路上陈宝儿就跟翡玉叫屈,“真是我不找麻烦,麻烦来找我。”
翡玉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你连她的院子都没踏进去过,任她们怎么说,这事也赖不到你身上。”
陈宝儿点头道:“不是我做的,打死我也不承认。”
等到了那边,翡玉发现不止她俩被叫来了,陈若,陈素,陈馥,陈霜全都在,甚至连自幼体弱很少露面的二房庶姑娘陈曦都被叫来了,真是好大的阵仗。
陈鸾在里屋嚎啕,屋外几个姑娘神色各异面面相觑,有的被这架势吓到了,有的怯怯站在一旁,有的眉头紧锁不作声。
陈宝儿刚进了门,立刻便有婆子一头钻进帘里传话,世子夫人哄完女儿,气势汹汹的出来了,把手一指,“陈宝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上回看在你爹娘的面上饶了你,没想到这回竟敢做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陈宝儿可不是吓大的,立刻梗着脖子叫回去,“什么就成我做的了?您可讲讲理吧,前因后果我都没听全乎,一只脚才刚进门就扣个屎盆子在我头上!”
世子夫人气了个仰倒,一把将那胭脂盒子狠狠砸过来,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最后落在陈宝儿脚边,“你还不承认?那你倒是把这胭脂涂在脸上试试看啊?”
陈宝儿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涂。
世子夫人便哼一声,“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什么事吗?怎么不敢涂这胭脂呢?”
翡玉在旁边看着都替她心累,就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管这一大家子人的。
陈宝儿眼泪都快气出来了,翡玉拉住她,出声道:“夫人,大姑娘用了带荨麻的胭脂脸上生疮的事全府都知道了,我们不是聋子,早就听人说了,当然知道这胭脂不能用了,您光凭这一点就敢说这件事是宝儿做的吗?”
“四房与长房素日来往不多,宝儿更是从未踏足过大姑娘的院子,更莫说动她的东西了,再者就算害了大姑娘的人不是自己亲自动手,而是利用大姑娘院里的人下手的,那也猜不到宝儿身上吧?她跟大姑娘院里人一个也不熟,哪怕是她的奶妈妈,她奶妈妈的男人,还有她亲近的丫鬟,也几乎全是四房本家人,沾亲带故也牵扯不到您这边,所以照我看,您还是先去审问审问伺候大姑娘的丫鬟们,还有经常出入大姑娘院子里的人,采买那边也可以问问,看看最近有没有人通过府里买荨麻。”
翡玉顿了顿,接着道:“我能想到的就这些了,您大可先去查一查,要是什么都查不到,再请世子爷,老伯爷和老太太定夺,只是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不能猜谁就是谁,就算您和大姑娘觉得是上回宝儿挨罚了想报复她,可是挨过您罚的人真不少,绝不止她一个,府里的姑娘谁没被罚过,就连我这个外人您不也是照罚不误吗?”
陈馥也帮腔,“说的是,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好随便讲的。”
世子夫人恶狠狠的瞪向翡玉和陈馥,“陈家轮到你们做主了吗?歪理倒是不少!”
她一挥袖子,没好气的冲门口叫道:“去查,查采办和厨房,还有外边那帮丫头,多打她们几板子,打出实话为止。”
外边人得了话去查,陈鸾却已经耐不住了,发疯一样的跑出来,气得直跳脚,“贱人!贱人!你狡辩!”
众人以为她在骂翡玉,结果她一转头,指着陈若道:“是不是你干的?这几天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学规矩。”
陈若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摆手,“不是我啊大姑娘,跟我没关系,我没进过你屋子。”
陈鸾又指着陈素,“那就是你这个贱人干的,你也在我身边学规矩了。”
陈素道:“大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指谁骂谁呢,要不要叫大夫进来看看?”
翡玉和陈宝儿对视一眼,陈鸾都快要气的神志不清了。
陈鸾见众姑娘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样子,又害怕她们看自己笑话,情绪崩溃极了,冲着世子夫人喊道:“母亲啊,儿的前程就毁在这帮恶人手里了!”
世子夫人心痛的要落泪,才要开口,陈鸾突然又红着眼睛扑向陈霜,“是你对不对?只有你进过我的屋子,看过我的首饰匣子,枉我平日待你那么好,你却恩将仇报,我掐死你!”
陈霜心都被她吓出来了,结结巴巴道:“大姐姐,真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呀!”
刚才站在这里,她都快吓得站不住了,平日就她和陈鸾关系好,进过陈鸾的屋子,戴过陈鸾的首饰,陈鸾得了新的胭脂水粉也拿给她看过。
她原是讨好陈鸾才日日跟在她屁股后面,谁成想能有这么一遭事,现在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陈霜吓的抖如筛糠,屋子里又是叫声又是哭声,还夹杂着陈霜说不清楚的辩解声,吵的人脑门突突的跳。
过了一会,出去查看采办的人回来,说荨麻没查到,应该不是从府中采办捎进来的,白谷倒是查到了,不过是记在老太太房里的,老太太脾胃不好,平时吃的汤药里有白谷这么一味药,药房柜子里就有许多,跟党参,黄芪,肉桂什么的搁在一起,以前谁也没注意过。
这下子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难道还能去搜老太太的屋子不成?
世子夫人脑子一乱,心里正着急,陈鸾听完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哭天喊地,“我就知道查不出来的,那些脏东西肯定早就处理掉了,烧了埋了也不一定,谁还留着傻等着人来查呀?”
世子夫人恼恨道:“这人心思忒毒辣了,做得这般滴水不漏!”
环顾四周,几个姑娘都受惊不浅,这闹腾一下午也没查出个玩意儿来,等她们回去了,再找各自爹娘一告状,这事倒难收场了。
她细一琢磨,瞥眼看见发抖的陈霜,当即道:“把霜姑娘抓住,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霜还没反应过来,一顶大锅就从天而降。
陈霜连连摇头,边哭边往后缩,“不是我,真不是我,大伯母,求您再去查一查吧,肯定能查出真凶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呀!”
她话也说不清楚,就知道不是我不是我来回说,陈宝儿看她这憨样,忍不住道:“若不是你做的,你就快解释解释,说说你这几天都去哪了,这几天你有没有进过大姑娘的屋子,有没有跟大姑娘身边人接触过?”
陈宝儿是想帮她,谁知道陈霜不领情,反倒认为陈宝儿是故意推她出来顶罪,想把自己摘出去。
她哭骂一声,“就是你害我的!”
兜手就把桌上的一杯热茶泼过去了,陈宝儿一声惊呼,翡玉疾步冲到她身前,挡下了这杯滚烫的热茶,一时间衣裳和头发湿湿沥沥的滴水,脖颈处的皮肤也烫红了。
世子夫人向两边道:“你们都是死人?不知道去拉着霜姑娘?”
身旁的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三两步上前拉住陈霜。
陈馥和陈若看到这一幕,俱是一脸惊色,急忙上前看翡玉。
陈馥回头责备陈霜,“若不是你做的,你大可说出理由为自己辩解,怎么能随手泼出热茶,万一将表姑娘烫伤了怎么办?”
一旁的陈素递来帕子,关切道:“你没事吧?”
翡玉摇头,“没有大碍。”
“快擦一擦吧。”陈素温言道。
翡玉用她给的帕子擦身上的水,掠过额头时,鼻尖却嗅到帕子上有轻微的酸味。
再细细闻,不是荨麻,是白谷特有的酸味。
她心中一凛,抬头去看陈素,眼中的目光格外复杂。
陈素没有察觉,还在问她,“怎么了?烫到了吗?”
看着周围一片乱像,看着被束在婆子手里满脸委屈百口莫辩的陈霜,再看看面前的陈素,一如既往地温柔恬淡。
翡玉脑子里嗡一声乱了,霎时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看着陈霜被带走,带到堂厅去见老太太和老伯爷。
这个女孩子,她以后该怎么办?
兴许她这辈子就这么毁了,长房的人会报复她,姑母也不会费心去护一个庶女。
她性情上虽有些小毛病,但心地不坏,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受心狠手辣,嫉妒堂姐,迫害堂姐无法选秀的罪名。
翡玉心里似乎涌起一团火,几乎要脱口喊住前面的人,可是嘴唇轻轻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