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沣把外套交给侍应生。
生面孔,有些木讷。
“新来的?”陈展沣微笑着问。
“是的。”小夏低着头,递给他一条毛巾。
陈展沣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环顾了一眼周围,剑眉微微轻蹙。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突然消失不见了……那纤细的身段随着轻盈的步子摇曳生姿。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听着听着,让人忍不住舒展紧绷的神经。她突兀的出现在古老寂寥的明阁,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来和去都似鬼魅一般,不真实。
倘若不是这一身的雨水,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出现了错觉。
他放缓了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满身的狼狈,俊彦上掠过一丝无奈……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个背影有点儿眼熟,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或者,她不过是寂寞雨夜里的一现昙花罢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
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背影联想出这么多东西……陈展沣呀陈展沣,敢情是最近工作不够忙吗?
他抬手拍了拍脑袋,硬生生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里剔除。
“哟,陈少,没有人给您打伞吗?”明阁的经理金世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见到陈展沣身上都是雨水,连忙过来,瞪了一眼他身边的侍应生小夏,不管对错,只管哈头弓腰地道歉:“对不住呀!陈少。是我没教好底下的人,让您淋了雨。实在对不住!”
“别…老金!”陈展沣连忙制止,“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到的。”
“那…我给您找身干净衣裳先换上?免得着凉。”
“不用了,一点点雨而已。”陈展沣婉拒,外面的东西,他用不习惯。他微微转了下脸,淡哂道:“陆先生他们都到了?”
金世德微笑,“到了,都在里面呢。”
陈展沣抿着唇,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我送您过去。”金世德挥退了小夏,亲自为陈展沣引路。
陈展沣噙着三分微笑,“我都来过多少回啦,还要你领什么路。赶紧忙去吧。”
金世德也笑,“陈少,您就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陈展沣微微勾了勾唇角,没有制止。
金世德望了一眼外面,雨还淅淅沥沥下不停,会所里面用的是旧式的灯笼,烛火稀薄,四周围暗沉沉的,只勉强能看见飘着的雨雾……他叹了声,“今晚这场雨,来得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陈展沣看了眼外面,庭院里的湘妃竹在雨水的滋润下更加青翠葱郁。他认同金世德的话。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下起来,刚过了浦江隧道,突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他敛了下眉,淡声问:“老金,今晚还有别的接待?”
金世德闻言,笑了笑,说:“是西苑,陈小姐前几天攒的局,说给回国工作的朋友接风。”
陈展沣两道黑浓的剑眉扬了扬,没有说什么,只是脸色淡了几分。
……
乔桥在会所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陈笑笑所在的包厢。
当看见乔桥一身狼狈地出现时,正和钟沐饮酒闲聊的陈笑笑愣住了,惊讶道:“乔大小姐,您这是打哪里过来呀?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乔桥没有说话,扔给她一记白眼。
钟沐抿了一口酒,忍不住笑了。
陈笑笑讪讪,连忙给乔桥倒了一杯酒,笑着啐了句:“这见鬼的天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起雨来啦!”
乔桥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这天气就只针对她一个人?她的脸虽然大,但面子不大呀,老天爷不至于特地为了她下一场雨吧……
钟沐抚着手中的高脚杯,笑着说:“乔,别生气了。待会儿把陈笑笑这瓶酒喝完,以示惩戒!”
“……”陈笑笑瞪了一眼钟沐。
乔桥懒得和她们拌嘴,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身上依旧笼着一层湿意,黏糊糊的,难受极了。她一边坐下,一边拿热毛巾捂住脸庞,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抿去了那股子疲倦……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就着毛巾擦了擦手,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俩在这屋子里面多久啦?外头下大雨都不知道。”
陈笑笑捻起一块芝士,拿了酒坐在她对面,说:“我们晚饭点就过来了,哪里晓得外头已经变了天啊!”
“有雨声。”
“音乐太大,真没听见。”
“……”
乔桥被陈笑笑那厮恬不知耻的理直气壮气得无话,转而看向精神气爽的钟沐,白皙精致的脸蛋能掐出水来。敢情今晚就她一个人模样最惨了!都是被工作给摧残的……她搁下毛巾,喝了口热茶,说:“沐沐今天休班?”
“嗯。一得空就攒局给你接风了。我和笑笑够义气吧!”钟沐点了点头,看见乔桥乖巧地先喝热茶,一脸欣慰。她打量着乔桥颈脖上的伤口,半晌,微笑着说:“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结痂,今晚暂时别喝酒了吧。”
乔桥正扶着杯子喝茶,听见钟沐的话,拧着眉一眼横了过去。
陈笑笑忍俊不禁,“乔,吃过晚饭没?”
乔桥眨巴着眼睛摇头,不满地抗议道:“你们把我叫过来,就是让我喝着茶看你们喝酒的?”
钟沐并不理会她的抗议,凉凉地说:“该!谁让你作死!”
“谁作死啦?”乔桥不服气地辩解,“钟沐小姐姐,都跟你解释过了,那是意外!”
“你当时身上又是登山服又是保暖衣,意外能伤成这样子?你现在出去外面摔一个给我看看。”钟沐温和的脸色徒然沉了下来,语气也严厉了几分:“乔桥,我不是宋庭,没那么好糊弄!”
乔桥吐了口气,懒得争论太多,“信不信随你,反正我今晚一定要喝完陈笑笑这瓶麦芽!”
陈笑笑抬眼看了乔桥一眼,懒懒地笑了,“没人跟你抢!”
钟沐咬牙切齿地瞪着乔桥,清亮的眼眸里能喷出火来。她就没有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当着医生的面呢,竟敢如此嚣张!过了一会儿,她冷声说:“回头伤口发炎,不准跑来跟我哭。”
乔桥煞有介事地啜了口酒,说:“不哭就不哭!”
“你…”钟沐气结。
陈笑笑咬着芝士,躲在一边看热闹。她喝完杯子里的酒,叫来会所的经理金世德给乔桥点了一些小食。她叮嘱完忌口的东西,回头看见乔桥挺直的后背脊骨明显,忍不住多加了一份主食。她折回来坐下,仔细地看着乔桥,发现她脸颊也削瘦了不少,忍不住说:“怎么才几天没见,人就见瘦了呀!”
“一门心思全扑到工作上,能不见瘦嘛!”不等乔桥开口,钟沐抢先了道。
乔桥瘪瘪嘴,吃了两块芝士,不急不缓地说:“公司最近在忙几个新项目,我们后勤部门帮忙梳理资料。东西有点儿多,不过也就这一阵子,忙完就好啦。”
陈笑笑嗤了一声,“拉倒吧!宋氏涉猎那么多产业,有忙完的时候?”
“我赞同笑笑。”钟沐把玩着酒杯,见乔桥伏在桌面上,耷拉着脑袋,面容憔悴,没有一点精神气,心疼又无奈地说:“我真是搞不懂你,怎么突然抽风非要去宋氏上班?外面那么多公司,那么多行业,找个自己感兴趣的怎么样都比宋氏好!就你缺心眼儿,非得往那凑。”
“她说回去是为了争家产!”陈笑笑补充了一句。
乔桥想起那天晚上在陈笑笑家壮志凌云的言论,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钟沐没好气,“你家原本就执股宋氏,每年躺着拿分红,还需要争吗?”
“当然!”乔桥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接茬,“宋家那些都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年,你打交道的还少嘛?按说,你应该比笑笑更要理解我才是,怎么还要我这般耗费口舌呀!”
“我怎么就不理解你啦?”钟沐反问。
“卓凌哥在公司腹背受敌,你都知道的吧?说不定我以后还能帮他一把呢。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哪个是好对付的?”
“许卓凌如果连那些人都对付不了,他还当什么副总!”
“……”
“我站沐沐。许卓凌和你家狐狸这么多年朋友,说他没有心机,我打死也不信。行啦,今晚这局是给你接风洗尘的,别总揪着这俩话题,聊点儿别的吧。”陈笑笑说完,给钟沐添了酒。
钟沐呷了一口酒,看着乔桥,不说话。
乔桥此时饿得七荤八素,本来也没力气和她们争论。她加入宋氏的理由,不论数出来多少,她们都只会归咎为她对宋庭旧情难忘这一个理由……她砸了咂嘴,“陈笑笑,你点的吃的怎么还没上来呀?我都快饿死啦!”
陈笑笑瞟了她一眼,“饿死拉倒!世界上少了一个祸害。”
钟沐深深地看了一眼乔桥,气结而无奈地摇了摇头。
乔桥抓起桌上的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远山眉舒扬,笑容灿烂地说:“你才舍不得饿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