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十四街,凤春楼。
“沈大公子!”那人才刚刚迈入门槛,周围便轰隆隆一拥而上一堆人,纷纷溜须拍马,“沈大公子,您可算来了!”
众星捧月般被围着的男子身材魁梧,一身耀眼赤色长袍,头顶帝赐宝珠,可谓浑身金光闪闪。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公嫡子,沈家大公子,沈高轩。
青楼里,莺莺燕燕,嬉笑阵阵。
其中一个桃红色薄衫女子见了他,登时眼睛一亮,娇嗔地往他怀里倒去,“我说,沈大公子,您怎么好久都没来看看人家了。”
沈高轩色眯眯抱着她,嘿嘿笑了两声,“美人别生气,都怪我家里那老头管的严,我这也不是今天就来了嘛。”
小桃红又与他一阵咬耳调笑。末了,她嗔‖喘道:“大公子,如何,来一局?”
沈高轩大笑:“那必须的!”
“大大大,小小小——”
“买大!”沈高轩猛地往桌上扔了几两闪闪银锭。
“开!”店小二猛的开盅:“一二一,小!”
周围轰然。就连他怀里的小桃红也小小惊叫了一声,心疼似的摸了摸沈高轩的脸,而那纨绔公子哥早已赌红了眼,大骂了一声,“妈的,再来!还是大!”
身后却好似忽然静了下来。
“公公公子——”沈高轩身旁跟着的小厮眼睛都直了。
“闭嘴!没看我正忙着呢!”
那站在青楼门口的一小片黑压压人影却逼了过来,沈高轩终于觉得哪里不对。
“…老,老爷的人来了!”小厮低声道。
* * *
很快便被灰溜溜拎回了家。
国公府,大堂。
高高端坐中央的绛色朝服男人已是面色铁青。
“....跪下!”
“这阵子你都闯了多大的祸了!我看你就是想要活生生气死我!”沈昌翰狠狠一摔茶杯,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爱花天酒地,从前我可从未管过你,可就是因为这…你自己看看,你连世子之位可都被人生生抢走了!你还敢再去那般...那般污秽之地!”
“爹,儿子知道错了。”沈高轩跪在地上,梗着脖子低头道。
但这幅样子,哪里像真诚认错,直把沈昌翰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过马鞭就要狠狠抽打。
“老爷喜怒啊!”一旁的棕袍妇人却忽然闪出,一把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
“……让开!就是你把他惯成这样的!”
虞夫人声泪俱下,戚戚道:“老爷若非要旧事重提…当年皇后大丧,又是谁将高轩的事捅到圣上面前的?当时妾身就心觉哪里不对了,国公大人即使再怒,也应该去怒那一心想要陷害我们堂堂国公府嫡子的人啊。眼下您拿您的心肝儿子出气,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三言两语,已是令沈昌翰高举马鞭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他颓然坐下,顾自喘着粗气,两眼瞪如牛铃。
“陷害…对,就是陷害。”沈昌翰喃喃自语,良久,拿起茶杯狠狠猛地往地上一摔,“我就知道,一定是那小子搞得好事!把他给我叫来!”
大约不到半炷香,大堂外便很快响起轻轻脚步声。
一双暗绣银丝黑靴踏入门槛,青年长身玉立,恭敬拱手道:“父亲大人,您叫我?”
鸦雀无声。
虞夫人已是涕泗横流,凄婉哭诉道:“老爷,都是这沈景秋。十多年了,你问问整个国公府,连下人都清楚,我虞舒兰哪怕对这贱妾生的庶子,也向来视如己出啊,数十年来,我可曾厉声责罚过他一星半点?都是他那个生母,明明那般低贱的出身,老爷您都不计前嫌,慈悲纳她入府,而她呢?打入府就病恹恹不说,最后竟然还自‖戕了...搞得这满洛京的人都暗地议论,指不定是我们镇国公府怎么欺辱她呢!”
“而现在,您这个庶子,却又恩将仇报,妾身观他如此狼子野心,可是要生生将妾身同高轩也一并逐出国公府啊!”
死寂中,沈昌翰已是脑门青筋毕露,粗喘了几口气,猛地抄起一个茶杯狠狠掷去,“...你给我滚!”
沈景秋却不躲不移,登时那碎瓷片便猛地划破了他的额头!
细密血珠直直坠下!
鲜血从浓密漆黑眼睫坠落,滚落到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衬得青年一张脸愈发苍白。他薄唇紧抿,几乎已经彻底失色,细眉微动,但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原地晃了晃,继续低垂下眼帘。
良久,他声音已是有些低哑:“...父亲大人息怒。”
“紫薇台的事,景秋已悉数替您办妥。圣上奏折已发落,工部尚书汪大人亦托景秋诚邀父亲大人,莅临参观紫薇台落成大典。”他说的那样平静,恍若那正额头狼狈流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一个两个,我看,你们都想生生气死我!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许是被他这副木头样子更加激怒,沈昌翰脸涨成猪肝色,暴怒冷斥道:“你不用这幅样子来讨好我!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众目睽睽之下的一身漆黑深衣的青年却是不语。
“国公大人——”大堂外忽然响起妇人做作扭捏嗓音。
待一脚迈过门槛,赵姨娘也浑身一僵,似乎也被这般阴森气氛吓了一跳,喉咙抽了一下,“国、国公大人,国公夫人喜怒!妾身有一事相求。”
沈昌翰铁青着脸:“...说。”
那赵姨娘转了转眼珠,低头哀婉道:“自从大皇子选妃大典,郡主公然落选,这几日郡主也是茶饭不思,伤心郁郁啊,妾身看在眼里,也是十分地心疼。”
沈昌翰正在气头上,哪还能耐下性子听这些屁话,猛然暴怒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国公大人——”赵姨娘被他这么一吼,眼睛也吓直了。
却是虞夫人暗暗抬眼看去,同赵姨娘交换了几个眼神,沉吟片刻,抹泪道:“老爷请息怒。这阵子国公府的确太不平静。那郡主倒也可怜,妾身也十分于心不忍,且就听听这赵姨娘有何想法吧。”
“...那就有话快说!”沈昌翰不耐烦道。
那被众人注视着的赵姨娘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抬眼斜斜瞥了一眼世子,虞夫人自然也看在眼里,抹泪道:“唉...你就且先退下吧。”
那血珠终于渐渐不再流了,青年俊美苍白的面孔,侧脸淌过几道细细血线,靴边已是一堆锋利碎瓷片,此时乌云忽蔽日,本就光线晦暗的大堂更显得阴森森,穿堂风忽而刮过,有一瞬间竟把他衬得,恍如从修罗地狱中生生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闻言青年世子似乎眉眼微动,但依然低头拱手站着,恭敬低声道:“...是。”
* * *
大街上热闹酒肆里。
“喂,我问你们,都知道我是谁吗?”一男子醉醺醺吼道。
“知道知道,薛瑞薛公子,咱们南梁当朝大司马的贵公子!”周围一众人拍马屁。
“哈...知道就好。还有,都给我记住了,堂堂镇国公沈大公子沈高轩,那可是跟我拜过把子的兄弟!”
“那必须的,那必须的!小二,快叫个美人来伺候薛公子,你这酒肆也忒没劲!”
小二高高应了一声。
瞬间三五个女子纷纷坐进他的怀里。
但左拥右抱,薛瑞却总觉得哪里不得劲,心里总是痒痒的,似乎缺了一块,抓心挠肝地痒。
薛瑞喝了一坛又一坛酒,已是喝的有些醉醺醺了,眼前却不断浮现那日灼灼桃花下,莲青色罗裙的少女,纤细雪白的手臂......
薛瑞越喝越烦躁,心底也好似有一团火烧起来了。
他拎起一坛烈酒直接就给绾人灌了下去,只把美人惯得咳嗦连连,娇喘着拿粉拳有气无力去锤薛瑞的胸口。
“...用点力。”
“....?”
“我说,用点力!”薛瑞冷冷道,直接狠狠掐住美人脖子。“你没吃饭?”
那美人快被吓哭了,竟当真用力锤了一下。
却见薛公子竟已咧嘴笑了起来,眯起眼睛,舔了舔唇。
果然...那个孟郡主,倒真真是个难得的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