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紧紧抱住时,郑南槐便知短时间内他是无法将那些纷乱的脆弱情绪藏好了。
他没再推开燕北堂,只是疲惫不堪地说了一句话:
“你说得对……我不该以为我们能和好如初的……我,我太累了。”
燕北堂颤了颤身子,却依旧并未松开双手,反倒收得更近了些,仿佛在让彼此胸腔中的心跳离得更近。
“我知道了……”
“你害得我连自己的来历都毫无记忆,掌门他们也配合着你骗我……这么多年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郑南槐轻声说着,每说一个字燕北堂心中的酸涩便加重一分,直到此刻他才得以窥见在西州一别后的数百年里,郑南槐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是不是一直就在暗处观察着我?看着我一直想着找回过去的自己却被人耍得团团转,在遥州、在泰皇山、在镇邪塔……你是不是全部都看在眼里,却只在一旁不作声?”郑南槐的指甲抠入燕北堂的手臂,尖锐的痛意从那里蔓延至燕北堂脑海中,却与他混乱不堪又心疼失措的心绪融为一体,一时竟让他没察觉出自己的手臂已被刺出血来。
他抚着郑南槐的后脑,语气中满是混杂了内疚与疼惜的悔恨:“是……对不起,害你受了这么多苦,是我的错……”
郑南槐置若罔闻,仍在继续说着:“所有人都和你串通好了骗我,我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我以为是因为我弄丢了以前,所以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他们都不要我了,还想着要怎么追回他们……只有我一个,只剩我一个……”
“不是的,不是的!”燕北堂急忙想要解释,紧接着却哑口无言——
郑南槐自小便是孤儿,他的父母早已下落不明;郑南槐的朋友多半是在外门时期结交而来,而那些人……早就因故早早陨落了,在那些朋友相继逝世,郑南槐便很少再离开被君山,与他相处最多的,和他一起度过生命中许许多多重要时刻的,被他视为师长、朋友、道侣的,只有一个燕北堂。
他的确,只剩燕北堂一个家人了。
但唯一的家人选择了抛弃他。
这个认知让燕北堂几乎缓不过气来,他心中燃起的悔恨如烈焰般席卷而过,将一片心肺烧得痛苦不堪。
“看吧。”郑南槐低低地道。
“对不起……”燕北堂喃喃道,“我要怎么才能弥补这些过错……”
听着他闷声的低语,郑南槐默了默,抬手拭去他眼下的泪痕,直直地看着燕北堂仍含着泪光的眼睛,从他的眼底看到痛苦而渴求的意味,这才缓缓伸手,揭开了燕北堂盖在左眼上的那张符咒。
起初燕北堂仍有些退缩,但迎着郑南槐的目光他还是僵在原地,任由郑南槐将那符纸揭开,露出底下的狰狞一片。
当初野狼在他脸上划出的抓痕从眉心横亘了左眼和眼下脸颊的部分,使得那里血肉模糊成一片,三浮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个情况下他连完整的皮肉都无法恢复,更妄论再装一只义眼。
所以此刻他的左边眉毛至左侧脸颊都被形状狰狞的嫩肉覆盖,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他瑟缩着看向郑南槐,妄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其中是否夹杂着几分嫌恶抑或害怕的情绪。
但郑南槐只是用手指轻轻刮过伤痕上的嫩肉,如电流一般微麻的感受惹得燕北堂往后缩了缩,只是一触及郑南槐的眼睛,他便强逼着自己不要退缩。
“很丑……”他嗫嚅着垂下眼。
他似乎又回到了灵力尽失,只能以耄耋老者的模样出现在郑南槐面前的时候,心中类似惶恐、自惭形秽的情绪没过头顶,将他整个人都裹得密不透风,致使他忍不住想佝下脊背低着头躲避对方的视线。
不过郑南槐掐着他的下巴,目光分外专注地盯着他残缺的左半张脸,恍惚间燕北堂竟有种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在一寸寸细细刮过他脸颊的错觉。
“我不在乎。”
在经历了如同煎熬一般的漫长等待,郑南槐才轻轻摩挲着他疤痕的边缘,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燕北堂莫名感到心中一轻,似是什么记挂极深的枷锁被眨眼间拂去。
“你把我害到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会轻易放过你呢……”郑南槐低声开口,温热的气流打在新生的娇嫩皮肤上,让燕北堂脊背都微微发痒,背上发出一层细密的热汗。
郑南槐的脸上还依稀看得见水光,神色却再度恢复了平静,他轻柔地将符纸重新拉回原处,抬眼看向他的目光如一潭引人深入的深渊。
“所以别想着离开我,直到我死,你都得待在我身边赎罪。”
郑南槐说这话时神色淡然得让人错以为会是误听,但燕北堂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眼中顿时重又泛出泪花,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
……
将话说开后,郑南槐重又将视线扫向四周,走到架子前随便抽了一本册子出来,顿时灰尘四起,郑南槐挥手将尘土扫开,翻开了册子。
燕北堂凑过来看册子内容,眼下他情绪高涨,甚至跟着纸上的字迹念出了声:
“七月三日 一 二;七月十日 三六;七月二十 五 十……这是什么意思?”
将手上的这一本丢给他,郑南槐又去翻看了架子上的其他册子,发现里头记载着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日期后头跟着两个数字。
“第二个数好像都是前一个数的双倍?”郑南槐犹豫着道。
闻言,燕北堂也看了眼别的册子,肯定了他的说法:“没错,只是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还蹙着眉思考着,就见郑南槐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些被翻开的籍册,忍不住走到对方身旁跟着看向桌子,意图看出点什么来。
“是眼睛。”
郑南槐忽然出声,他抬头环顾四周,“这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口。”
说罢便开始查探每一寸地面,燕北堂还没从他方才那句“眼睛”里回过神来,见他动作有些急迫也跟着探查脚下的地板。
忽地,燕北堂脚下传来一声空洞的咚声,两人立刻意识到那里便是另一处通道所在的地方。
将桌子移开,果真发现有一块地面看着颜色较周围不同,郑南槐用罪业瞳看了一眼,“这里没有法阵,应该是普通的机关。”
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许多,郑南槐手中浮现出破幽,剑锋朝着地板飞速掠过,只听“劈啦”一声,那处地面就被掀出一片缺漏,露出地下漆黑的洞口。
被剑锋劈开的碎屑中除了最上层的木片,还有龙晶碎块,可见这里也是一条用龙晶打造出来的通道。
“这王府里的龙晶存量真够多的,都快把整个府邸打成蜂窝了。”郑南槐撇嘴道。
这回没有等他伸手,燕北堂就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又钻入了暗道中,不过这回他们没有走太久便抵达了暗道尽头。
可能是因为两人心里多少有了几分猜测,所以在见到面前的几个牢笼时并未感到特别惊诧。
“又是一处暗场……”燕北堂看着周围,眉心已皱成一团。
郑南槐关于暗场的了解都是从燕北堂的描述中得来,眼下还是他头一次进到这个在燕北堂和白献涿口中都十分血腥可怖的地方,觉得有些古怪。
他扫视一圈,蹙眉看向燕北堂问道:“这里的这个暗场看起来要比你们先前发现的小了很多?”
他忽然问起这个角度的问题,燕北堂不由一愣,随即也看了眼四周,这才讶异地点头:“的确……这里看起来只有长邪台那处暗场的四分之一,甚至还要更小些。”
“也没有那种用来剖腹取子的石台,而且光这么看,”郑南槐碾了碾脚下的地面,挪开鞋面时只见地下被蹭开的浅灰土层,“至少发生在这里的……不会是那么恐怖的虐杀,这里的怨气不算很深重。”
燕北堂凝重点头,走到一处牢笼前看向笼中的几具骸骨,其中有一两具尸骨的眼眶处有类似刀刃划出的痕迹,令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眼的位置。
站在后头的郑南槐没说什么,只是自行绕到牢笼出口那里,略一用力就扯开了早已被锈蚀的铁链,钻入笼中打算仔细检查那两具有异状的骸骨。
燕北堂自然忙起身跟了进去,脸上那股心悸般的恍惚也被打散,指着那些刀痕道:“应该就是被强行挖出双眼留下的痕迹……看这些人的骨骼状况,他们都只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
两人将此处暗场所有的笼子内的骸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在这里遇害的人都是已经成年的普通人,和先前那些暗场发现的尸骨有所不同。
“这里更像是第一个暗场?”郑南槐看着被他们带出笼子摆在地上的骸骨,掐诀试着寻找还有没有留在此地的魂魄,但片刻后依旧毫无动静,“不幸中的万幸,这些人都顺利去了轮回境,未被束缚在这里。”
他叹了口气,将这些骸骨都放入了腾出来的乾坤袋里。
“我猜测,这些人是被千辛万苦搜集来的人鬼之子,在开辟这个暗场的时候,幕后黑手们还没疯狂到去人为地制造人鬼之子。”
tedeng~
给北子写成以色侍人的艾慕了(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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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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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144章 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