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 第94章 聚散自有时

终年墨绿的桂花树被一阵冬风压过，一些黄红色老叶，占不住枝头，簌簌落下。

吕拂青的奶妈余氏看见了，立刻叫来粗使的四个婆子来打扫院子，清晨来扫过的，现在辰时将过，是风大，才又吹乱了庭院，那也要赶快收拾干净了，地面扫干净，花坛里的落叶杂草清一清，盆栽的花木，连盆擦一遍，等会儿四老爷，二少爷和谭家的少爷要过来姑娘的院子呢。

余氏分派了四个婆子，就进到屋里去了，丫鬟采桑正在给吕拂青梳妆。吕拂青也不是这个时候才起床的，只是刚刚知道他们要过来的事，重新打理妆发。

余氏接了采桑手里的梳子，来给姑娘挽发，镜中吕拂青是很有女儿家的羞怯了，叔叔和哥哥，都要把谭晗带到她的居所来了。余氏那个裂开嘴笑得畅快的表情，就是没有一点收敛的，还扬眉吐气呢。

吕都事致仕还乡，是把京城的家搬回来了，他们一路游玩着回来，大宗的行李心腹押送着快回的，余氏先回的鄱阳县吕家大宅，主要是向四老爷吕澈禀明吕都事相中了谭晗，让吕澈带着儿媳妇楼氏去余杭接应。

田桐说过的，大户人家的女眷出行，一为丈夫，二为子嗣。二房的太太好打听啊，打听出来，吕都事给吕拂青相了离家八百里的一户秀才之家，把余氏叫了过去，当面开了嘲讽。

吕家这一辈，二房占了长孙长孙女的，吕都事却偏疼吕拂青，去京城做官，也只肯带了吕拂青去，二太太还以为长房的女儿，在京城历练几年，能挑个怎样的贵婿呢，结果远嫁婺州山区一个秀才。

浙江五山二水三分田，平坦的田地还都集中在上方余杭一带，下面的区域，嘲讽起来，就成‘山区’了，二太太的长女，今年腊月就要嫁进同县一户举人家里了，吕拂青算远嫁了，还是秀才门户，能不叫二太太笑一笑。

后来，二太太就越来越笑不出来了。

等谭晗来了吕家，二太太都发酸了。第一次男方到了女方家里，都是孔雀开屏一样的啦，田桐着意打点好的，从上到下的衣物和佩饰，都是最好的，谭晗穿着冬衣也掩盖不住的挺拔身形，浓眉星目，肩宽蜂腰，英俊之外，还有一点儿贵气霸气的样子，不是读书人，倒像是侯门家的公子，不过吕澈说了，谭晗读书很好的，悟性极佳，功名不止秀才的，举人可望，进士可搏。

不说谭家很可能有的，郑家这门贵亲。谭晗本人的才貌，就可以匹配吕家了。毕竟几个人能二十岁走到人生巅峰啊，女孩子嫁人，不要拘于一时，男子建功立业犹待时，妻子陪着丈夫一路走过，才是旺夫旺家，福泽深厚啊。

吕拂青看着镜中，阻止了余氏手里的簪环，道：“妈妈，我在自己屋里，插戴着这样齐整做什么，外出做客都不会这样隆重。”

“也对，也对。”余氏欢喜的看着自家姑娘的好摸样，把首饰盒子收了，再让采桑过来，描眉啊，点唇啊，总之要把姑娘打扮得最好看。

吕拂青又推了红彤彤的胭脂膏了，余氏是自己种的庄稼自己欢喜，吕拂青本人的摸样，没有谭家四兄妹出类拔萃的境界，她才十六岁，过分浓妆艳抹，倒失了本味。

男子们舒朗的说笑声在门口了，谭晗看着后面小厮们拿着锄头大铲，与左右，吕澈和吕拂青的哥哥吕淼补道：“是吕姑娘的院子，我们已经造次了，小厮们就不要进去了，该干什么活儿，我们三个大男人干了吧。”

“伯昭说的在理。”

吕澈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大铲，铲柄是六尺长的硬木，铲面蒲扇一样大，分量很重的，吕澈拿着都沉了，何况使用了，所以在干活的时候，谭晗在用这柄大铲在铲土。

桂花树下，当年吕都事上京考进士那年，埋了三坛好酒，埋在土里去杂存香，今天要挖出来招待谭晗这位贵客了。

地是干硬的，吕澈吕淼补两边松土，谭晗负责把土铲出去，铲在桂花树旁积下一大圈泥土了，三大坛子酒才全部挖出来。

吕澈吕淼补两人一坛一坛的搬出去，就心照不宣的不回来了。

谭晗衣袖卷上去，露出的一段手臂，肌肉的线条是很好看的，他铲了一堆土也是轻轻松松，脸不红气不喘，面上无汗，倒是叫吕拂青拿在手里，为他准备的拭汗的帕子用不上的。

“我把土填回去。”谭晗麻溜的干着活儿，嘴上道：“桂花树根挖断了一片，不过是冬天，不妨事的，先静静的养个把月，开春的时候，多埋点灶灰之类的肥料，一春就养出去了。”

吕拂青清浅的道：“我知道了。”

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倒是叫旁边的余氏和采桑着急。

土坑回填好了，还是谭晗先笑着说道：“可不可以讨杯茶水喝？”

“请进啊。”

吕拂青，她整个人的气质，是像微风拂过青草地，涟漪荡漾，又阒然无声。

谭晗端着青釉茶碗，道：“我家里弟弟妹妹，每天话多得很，你这样沉静，和我的母亲，倒有几分对脾气。”

吕拂青极尽的恭顺，道：“令慈大人，柔嘉成性，淑慎持躬，我只是讷言罢了。”

“若蒙不弃，到了我家来，盼你能畅意舒怀，得一自在。”

谭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把茶杯搁在桌上，补上‘咚’的一下。

时光飞梭，进了腊月，各地的年味儿都冒上来了，黄田镇是腊月初五赶场，赶场是两天，这一天到第二天，所有的商贩都涌到了黄田镇，大宗买卖，卖家具木器，小宗买卖，卖菜蔬瓜果，你说你家里缺什么吧，如古董字画这种高雅精贵的东西，这里也有，就是，基本是赝品，普通人家过日子所需，那是无所不包的。

谭慕妍和谭芳时手挽着手出来逛，她们的身边跟了各自的丫鬟甘香，小卉，武绿，樊肱，朱本，夏纪四个男仆围在左右，老曾头推着一辆独轮车跟在最后。一群人好像挺扎眼儿的，也还好啦，富裕人家出来置办年货，全家出动，一家一家，还有比这样人更多的呢。

谭芳时笑对谭慕妍，道：“你要买什么？我尽地主之宜，先带你去买。”

“那可多了。”谭慕妍还准备了一张清单，掏出来，给谭芳时看，道：“要置办一个家的物件，我第一次赶黄田镇的场子，你看看，这些都摆在哪里的？怎么逛省力些。”

单子里子孙桶都有，谭芳时嫁过一次，立刻就悟了，道：“给谁置办啊？”不是谭慕妍用的，她的东西要精致的，谭定拿了银子直奔府城采买呢。

谭慕妍嘴努到一边的甘香。

是甘香要出嫁了，主仆多年，谭慕妍给她筹备嫁妆。

谭芳时意外得很，谭慕妍适婚之年，她怎么先把贴身的丫鬟嫁出去了？面上不表露出来，走到甘香身边，把头上一根梅花银簪取下来，簪在甘香的头上，给她道贺：“大喜大喜。”

甘香脸红扑扑的，眼睛看着谭慕妍。

谭慕妍点点头，她和谭芳时的交情，她的丫鬟收谭芳时一份添妆，可以收下的。

甘香便蹲身道：“谢谢姑奶奶。”

谭芳时和离了，也是出过嫁，是妇人了，她的打扮和她的称呼，都是按照妇人的规矩来的。

谭芳时再细细看看单子，笑道：“我们先买大件，要刻字的器物。这会儿，好多人家，都是为姑娘筹备嫁妆的，买了东西还要等刻字，大家排着，明儿才有呢。”

普通人家，稍微有点讲究，行了婚嫁之礼，女子带到夫家的东西，大到家具，小到一个碗，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上女方的姓氏。这样就算是一大家子，几代人口一起用了女方的东西，把碗底亮一亮，也让夫家人知道，这是我娘家带过来的碗。

那就先买成套的碗碟吧，谭慕妍笑对甘香道：“你挑吧，价钱不论，天天要捧碗吃饭呢，挑你喜欢的花色。”

甘香也不扭捏的，蹲在露天摆放的成套成套，成垒成垒的瓷器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端起来四周都查看了，选了齐整的一套。商家都懂的，准备了红纸，毛笔蘸取了墨汁，道：“姑娘贵姓啊。”

谭慕妍搭着甘香的肩，道：“让她自己写，她识字的。”

小门小户的，不会有女子的字迹，不能流传出去的忌讳。还要向外人道出呢，我这个女子是识数的，识字的，买卖东西休想糊弄了我，什么契书，也不敢乱写过来让我画押，我看得懂。

反正这个商家，看甘香写了出‘单’这个字，还挺奉承的，道：“姑娘的字写得真好。”

甘香翘着嘴角笑着。

她的本家，就是山里人家了，和单添保是一族的，单添保是做扈从的，他亲哥单添赐是贩卖货物了。

人穷了，活不下去了，也是货物了。

多年前求到单老爷家里，求着，卖个好去处，甘香就来到谭慕妍的身边了。

真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好去处。

没有打骂，没有欺凌，多年来，谭家不缺她吃喝穿用，谭慕妍私下还每月给她钱，教她认字算数，虽然甘香想过一辈子能留在姑娘的身边就好了，但是谭慕妍是一个奉行聚散自有时的人，不要她的一生，早说过的，到了年纪，她要出去。

那也好吧，回归良籍，夫婿也是自己看上的，婚嫁自由，小姐还给她置办了很多的嫁妆，有了脑子里的东西和手里的东西，她会把日子过好的，越过越好。

我看繁城之下，那句，会让你侍奉一辈子，真的很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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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聚散自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