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感冒拖了快一个星期才好,羽南星终于有空跑了一趟派出所。
被抢走的行李箱里边都是衣服,值不了多少钱。按照以往的情况,大概率是找不回来的。登记完相关信息后,工作人员就让她回去等消息了。
回来的路上,母亲羽玲时隔一个多月总算想起还有羽南星这个女儿,从大洋彼岸打来了电话——
“最近学得怎样了?新老师讲课清晰吗?”
“……妈。”
羽南星眼眶发酸,小声说了一句“都挺好的”。
“那就行。”
羽玲并未听出异样,又问:“钱够花吗?”
“嗯。妈,其实我——”
还未讲完,电话那头有人喊了声“羽总”,通话随即就被/干脆地挂断了。
与以往的每一次没有任何差别。
羽南星红着眼,仍然固执地把手机贴在耳边,断断续续说着:“最近,我总是睡不好,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
这十年来,因为自己的病,家里总是24小时灯火通明,母亲更是找遍了国内外的知名医生。
可这些通通都没用。
每到深夜,那团黑雾便会如同巨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高楼之中的她完全吞没。
一个月前,年级里平日总爱跟她过不去的几个女生不知打哪听说了十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为了验证传闻的真假,她们坏心地将她反锁在学校的器材室一天一夜。
等第二天被值班老师发现时,她已经严重休克。
接下来的两周,羽南星是一个人在医院度过的,而羽玲忙于工作,自然和先前一样对女儿所遭受的校园霸凌一无所知。
再之后,羽南星一出院便鬼使神差地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想找到他,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海风裹着浓重的咸腥气息,淹没少女最后的低语声。
在海边坐了许久,直到夕阳收尽最后一丝光亮,羽南星才起身。
走到旅馆时,天色已然暗透。
今天店里格外热闹,远远就听见男孩女孩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然而当她一推开门,众人却突然诡异地静默下来。
就像一个不速之客误闯了进来,将所有欢乐的气氛全破坏掉。
羽南星睫毛缓慢动了下,忽然很想逃跑。
阿婆今天一早便搭车去了邻市探望女儿,这会还没回来。
大厅里坐满了男男女女,不过羽南星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谢烬。
他仍是一身黑衣黑裤,双手捧个手机,长腿大喇喇敞着,一个人霸占了整张沙发,懒散的没个正形。
旁边是上回那个蓝发女生,她头凑过去,目不转睛盯着屏幕,嘴里正说着话。
谢烬却没理会,一如往常那般臭着脸,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茶几上摆满了啤酒饮料,还有一堆包装花花绿绿的零食,正中间是个蛋糕。
看样子,他们正在为某个人庆生。
幺鸡最先站了起身,语气透着几分亲昵:“南星,你回来啦。”
不知是听见了哪个字眼,谢烬手指一顿,突然抬起了头。单薄眼皮上撩压出浅浅一层,乌黑瞳仁折射出白炽灯干燥的光,冷到极致。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羽南星呼吸微滞,只一秒便错开了。
“……嗯。”
她直直越过众人走向楼梯。
“等等——”
幺鸡追了上来,“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一会婶子把菜送来了我再喊你。”
他说着便要将那包饼干塞给她。
羽南星没接,抬脚上了一级台阶,“不用。”
听见这句,蓝发女生马上冷笑了声,其他人紧跟着故意说得大声——
“啧啧,你们都看到没有,我之前说的没错吧?”
“什么态度啊这女的,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草,她怎么还不滚啊,晦气死了。”
……
刺耳的声音从背后肆无忌惮涌来,少女却像听不见似的,头也没回。
*
羽南星上楼后,幺鸡再忍不了:“关青青,你他妈有完没完?”
“你跟我嚷什么啊?”
关青青猛地站了起来,“那女的给你甩脸色看,我们可是好心替你打抱不平,你倒好,冲着自己人撒气来了!”
“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当大伙都是傻的?你关青青不就是嫉妒人家南星比你漂亮,才处处给她下绊子。”
内心的阴暗想法一下被幺鸡全捅到明处,这下可把关青青气得满脸通红:“死瘟鸡!你再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咱们十几年的感情今儿就算玩完了!”
“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有数。”
幺鸡脸憋得通红,一向懦弱的人难得也强硬了一次:“你们要真当我还是朋友,就赶快把鞋子还给南星!”
这话一出,其他人坐不住了。
女孩们纷纷斥责幺鸡不该见色忘友,而男孩们既有站关青青的,也有认为他们先前藏鞋那事办得确实不地道的。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够了!”
眼看谢烬脸色越来越阴沉,徐逍赶紧站了起来,“要吵都给老子滚出去吵!”
众人这才消停。
关青青转过身来,眼泪汪汪,“烬哥,你看这瘟鸡他根本就是见色——”
谢烬头也没抬,瘦长手指间正把玩着一只黑色金属打火机。
咔擦,咔擦。
关青青说着说着声音渐弱下去,跟刚才对着幺鸡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烬终于停下,声线哑而冷:“说完了?”
徐逍迅速给关青青递了个眼色,“青青,差不多得了。”
要真在这闹起来,到时把这尊瘟神惹火了,在场哪一个人能落得了好?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想到这点,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紧闭上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个小跟班偷偷扯了扯关青青的衣角,小声劝道:“青姐,算了吧……”
一时间,关青青竟成了众矢之的。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如此没脸。
往常在他们这帮人里,除了谢烬和徐逍,谁见到她不得乖乖叫声“青姐”,可现在——
关青青恨恨地瞪了一眼幺鸡,声音发颤:“不就是一双破鞋子吗?还就还!”
说完便手捂着脸冲了出去。
说来这场闹剧都是因羽南星而起,但当事人对此却是丝毫不知。
回到房里洗了个澡后,她换了条裙子打算出门吃饭。
下楼时正好撞上蓝发女生一脸怒气冲冲推门进来。
“拿着!你的破鞋,真当谁稀罕呢?”
见着羽南星,对方立马将手上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啪”一下甩了过来。
袋子重重摔落在地裂开口子,露出里边棕色的橡胶鞋底。
羽南星垂眸,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找不到的的那双鞋子原来是被他们藏了去。
十几道目光同时集中到她身上。
少女低着头,发帘遮着看不清神色。
过了两秒,她才缓慢地蹲下身。
“滋啦”一声,一双小白鞋落入众人的视线里。
原本干净的鞋面被人用黑色马克笔画上好几道杠,内里鞋垫沾上了厚厚一层胶水,还未干透,看着脏兮兮的。
恶意**裸的,就这么曝开。
这样的事,羽南星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甚至可以说,她早就习以为常。
十年前跟着羽玲离开神叶后,羽南星重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算是顺风顺水了几年。
转折点是在两年前,她进入育英中学的国际班。
这所私立学校自从创办以来一直奉行精英教育,名气在全市乃至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在这里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尤其是国际班的学生。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希冀,打小就被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重点培养。
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总会分出个高低来。
弱肉强食是这里唯一的生存法则。
不幸的是,羽南星刚好就是那个倒霉的食物链最底层。
说起来,要论家境,她在班里其实算不上最差,无奈开学第一天就莫名其妙惹得校长的孙女邹雪竹不痛快。
邹大小姐只需一个眼神,其他人便自发对她退避三舍了。
整整两年,羽南星没有一个朋友。
邹雪竹带着其他几个女孩,没事走路“不小心”碰她一下,又或者撕掉她几页笔记。
也不是没有找过老师。
可每一回,她们总是表情无辜:“对不起啊星星,我真不是故意的。”
这年头,有钱的到底是敌不过有权的。
在她的眼泪面前,班主任大手一挥,“同学之间,别斤斤计较,回去吧。”
而羽玲常年在国外,根本无暇顾及这样的“小事”。
羽南星能怎么办?
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默默忍耐着,直至终于爆发。
但没想到,即便换了个地方,自己还是躲不过被霸凌的处境。
“谁干的?”少女攥紧拳头站了起来。
一片死寂中,他们全都不敢看着她的眼睛。
徐逍反应过来,率先打破沉默:“南星是吧?先前我们可能有些误会,青青她也不是故意的,我看今天这事就算了。”
见羽南星没说话,他走上前去大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
“大家交个朋友,晚点我们唱K你也来玩。”
多么理所应当、居高临下的姿态。
甚至连一句施舍般的“对不起”,他都没有说。
羽南星懒得给他一个眼神,只盯着不远处的关青青:“是你?”
后者将下巴抬得高高的,仍然是趾高气扬:“是又怎样?”
空气瞬间被点燃,硝烟弥漫。
少女拢了下耳边的发,越过徐逍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接着,在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羽南星抬起手,丝毫不带犹豫的,“啪”一下用力甩向关青青的右脸。
大概是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方也敢对自己下手,后者完全没有防备,瞪大了眼被这清脆的一巴掌定在原地。
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艹”,更多人则是与关青青一样处于错愕状态不能回神。
沙发上,谢烬眯了眯眼,好像终于有了点兴致。
羽南星并没在意那些目光,她收回手,对上关青青愤怒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没兴趣跟你们这种烂人做朋友。”
你们。
这种烂人。
清晰有力的,掷地有声。
徐逍脸黑下来。
这女的,给她点颜色还真开上染坊了?
还未等他开口,羽南星已经推开关青青,冷着脸走到沙发那头。
“觉得这样很有意思,是吗?”
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暗道不妙。
上一个敢这么跟谢烬说话的人,后来可是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
想到这,幺鸡不安地看了一眼羽南星,手心捏出一把冷汗来。
一切仿若成了慢镜头——
谢烬头仰靠着沙发,长腿一伸,将茶几踹开了些。
松松垮垮的T恤里透出一圈锁骨,冷白瘦削的,瞧着没什么生气。
羽南星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或许是先前就已试过在老虎头上拔毛,一回生二回熟了。
她垂眼看他,“说啊。”
男生捏着打火机的手一顿,漆黑的眼冷淡扫过她。
像是第一次。
视线在空气中蓦地撞上,羽南星极力伪装镇定,可惜身侧蜷缩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心底的慌乱。
沉默声中,他喉头微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