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昨夜有多少人流连于揽芳楼的美酒软纱之中,此时都归于片刻安宁。这倒是方便了两人探查。
二楼的厢房呈现“回”字型,环绕在戏台四周,顾篱掠向其中一扇房门,才靠近便又后撤几步。
奈何习武修道之人耳力极佳,缠绵的呼吸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尽数落入耳中。
由于修炼的关系,顾篱几乎未踏足过烟花柳巷,方才进屋时的妖艳熏香已经让他觉得不适,猝不及防撞见白日宣淫,登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顾篱摇了摇头,捏了个传音诀问对面回廊上的人:“这样找不是办法。”
闻豁转身,向楼上使了个眼神:“走,上去抓人。”
抓人?这勾栏院里有什么人值得你抓的?
顾篱没有问出来,一来他也看出来在二层的客人估计就是些普通寻欢客,不太可能有他们想找的东西,二来,从踏进这楼里开始,闻豁的神色就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似乎还带着些许恼火。
思索间已经跟着掠过几个身形,落在了顶层的回廊上。相比于楼下甜腻的香料味,此处的气味要舒适地多,细觉才能嗅到到细微的梅花香。
顾篱长舒一口气,昏沉的感觉缓解不少。
“去哪?”
闻豁压低声音:“我们还不至于要靠听墙角解决事情,既然是正当事情,当然要光明磊落地问。”
说罢,从袖袋中抽出一把坠着红海珠的玉骨折扇,边摇边往其中一间屋子走去,空出来一只手顺边将原本的青竹簪换成了流云海棠的琥珀簪。
一系列动作流程无比,转眼间从一个年少有为就是有些瞎考究的青年院长,变成了一个瞎考究的纨绔公子。
顾篱扫了一眼,好看是好看,还是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
但他瞬间就决定尊重发展的多样化,决定不再进一步考虑为什么这个人和周围环境的适配度如此地高,冷静地转过身评价了一句:“挺好看的,你喜欢就行。”
闻豁:“……”
本来就是破罐子破摔的闻院长顿时反应过来,搞了半天顾篱不知道他这两年的全部事迹,还有得救!垂杨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他想了想说:“入乡随俗。”
顾篱认可:“但还是之前的那根发簪比较配你,所以你要找的人是?”
说罢,他饶有兴趣地对斜上方点了点,意思很明确:熟人?相好?
闻豁抿起嘴,很想辩驳两句,但最终还是选择性地跳过了。
这个时候的闻豁没有什么院长的威严,一身花里胡哨的玩意也还是盖不住心里的憋屈,顾篱看得明明白白,使劲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心里都是逗孩子得逞的愉悦。
可惜还没等他回味这一点点愉悦,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啷”一声,随即门一下子就被推开,滚出一个红裙女子。
裙子上绣着一团锦簇的牡丹花,本应该是娇贵模样,但由于动作过于狼狈,看起来就是一团被丢出屋子的破棉被。
两人反应极快,在门开的瞬间一左一右跃起,精准地避开。
顾篱侧身回头,惊觉不妙。
把这女子摔出房门的人力道应该不小,飞过两人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撞向对侧的围栏,眨眼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
客房围绕戏台挑高布置,比一般的楼层要高上不少,如果冲出围栏,那就只要没有任何缓冲掉下去的结果。
来不及多想,顾篱跃向女子消失的方向,劲风鼓起袖口,带出一股草木香,随之一道青光飞出,枯枝化作柔软的枝条将落下的人困了个结实,生生坠在了半空中。
顾篱指节微微泛白,轻微地调转了个方向,柳枝裹挟着那女子上升。
与锋利的剑气不同,柳枝的动作非常温柔,直到轻轻把人放回地面,才将人缓缓松开,倏地钻回顾篱的袖口。
闻豁凑上前,瞟了一眼趴在地上捂着肩膀的女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几天不见,半婵姑娘这是怎么了?”
此人正是揽芳楼的管教老鸨半婵,虽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但保养妥帖,不难看出往年的风采。
半婵闻言没好气地“呸”了一声:“闻公子好雅兴,这个时辰我可找不着姑娘来陪你,来干什么?”
“好说好说,今天确实想找姑娘打探点事。”闻豁面上笑意不减,若有所思地往半敞的房门内瞟了一眼,“不过,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半婵已经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双眸含笑,撑起身子站起来,往回廊内侧让了一步。几缕乌发垂落在额前,不显风尘气,反倒是多填了几分慵懒的妩媚。没有急着回闻豁的话,只是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顾篱:“谢过道长的救命之恩。”
顾篱宛然一笑:“顾某不过一个云游道士,担不起半婵姑娘这一声感谢。”
“道长不是北疆人吧,我可从未瞧见过这么俊朗的角色。”说着,半婵冷不丁地凑近了几步。
只是还未等近一步靠近,只觉得一阵酥麻,冰凉的白玉扇骨抵在后颈。
半婵深知身后这位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只要再挪动半寸,她可能就再也站不起来。赔上一张笑脸,转身关上了后面的房门,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扫过,似是明白了点什么。
“以往听姑娘们说,闻院长夜夜来这揽芳楼只为听曲喝茶,还以为是她们伺候不周,合不来闻院长的心意,这么看来,原是我安排地不妥呢。”
顾篱:“……”
“夜夜?”
半婵道:“道长放心,这些事情,我家姑娘们都能作证。”
闻豁咬牙,只觉得今天半婵是吃错药了。
对于半婵扯出来的这些事,顾篱默默记下,决定等事情处理完再找闻豁聊聊。毕竟,尊重自由成长,但是夜夜泡在勾栏院里也不太成体统。
至于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行了,半婵姑娘,你这么拖延时间,又是玩坠楼,又是东扯西拉地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到底是在给谁争取时间逃跑呢?”
半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道长说什么呢。”
顾篱没理他,扫了一眼围栏,上面有一道不明显的裂痕,是刚才半婵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借力缓冲留下的,如果没有人救她,最后落地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这点小伎俩逃不过顾篱的感知,干脆将计就计,把人捞上来挖点有用的信息。
闻豁木着脸,顿时也知道半婵今天口无遮拦的原因,下手也狠了几分,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意识,反拧着半婵的胳膊一脚踹开房门。
“肯定早就跑了,也难为拖这么久。”顾篱不紧不慢地跟进去,捏起桌上的茶杯,茶水温热,显然人还没有走太久。
“原来半婵姑娘和闻院长一样也是饮茶论诗的人物,恕小道眼拙,抱歉抱歉。”顾篱悠悠地关上门,举手间优雅柔和。
半婵被控住了穴道,坐在椅子上一动不能动,眼睛死死地盯着顾篱,浑然不觉额角滑下的一滴冷汗。
面前这个年轻道士,分明一副和气的模样,身形单薄得好像一吹风就能病过去,可她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高位者的气魄,如果硬要玩把戏,自己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
这道士到底是什么人?!
顾篱仿佛看出来她的心思,坐到一遍倒了杯茶暖手,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姑娘别误会,我们只是来打探些事情。”
面对这两位,半婵心里叫苦:“你们想知道什么?”
顾篱给闻豁递了个眼神:你想问什么?
对着半婵满脸的怨气,闻豁将从秋春明那里找到的药瓶摆到桌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来打听个小玩意。”
“你也知道,我们院里的孩子都是各大门派未来的希望,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我也担不起责任,为了这群小崽子们能早日走上正途,我这不就亲力亲为地跑一趟,来问问这最近流行在学院里的安神药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番言论非常恳切,顺边还挂上一副为修道界未来劳心劳力的好院长模样。在顾篱看来,也堪称变脸届的典范,如果忽视掐在半婵后脑要穴上的那只手的话。
“我……我不知道啊”半婵秀气的眉头皱起,“闻少爷,你也知道我开的是青楼,又不是药铺,我卖安神药?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说谎。”顾篱不满意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半婵:“……真,真的”
“那换一个问题,你是揽芳楼的管教吗?”
半婵没想到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这个答案本就没有争议:“是啊。”
话音刚落,杯子里的茶汤便亮了起来,顾篱笑道:“真话是这样的。”
“一点小把戏,在水里个真言符,如果姑娘还不愿意实话实说,只能委屈你喝下去了,也不会怎么样,只不过结下了几天都说不了谎话罢了。”
说罢便引出一道水流,像个玩具似的在空中捏圆,缓缓移动到半婵眼前。
“等等!我说我说。”看着靠近的茶杯,半婵本能地想扭头,可是想法有了,身体却半点都挪不开,闻豁那混账不知道点了她什么穴位。
她混到现在,说话半真半假是常态,要是让她接下来几天都实话实说,怕活不到真言符的效果消失,就先把贵人们得罪完了。
水球乖巧地收回茶杯。
半婵抿了下干涩的唇:“你们保证,不去告发我。”
闻豁正色:“你没有商量的余地,涞禾学院有责任清正院风院纪,为北疆百姓创造稳定的生活环境。”
半婵满脸写着见鬼,心道这北疆过去两年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就是你,我干的什么事你不都知道。
“其实按现在的规矩,给心怀不轨的人提供兜售江湖禁|药不是什么大错,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直说就是。”顾篱的语气客气,大有一副有商有量,又不是什么大事的态度。
但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搞什么勾当。但从对方的反应也,不难猜出,这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棋子,估计就是被人利用了,不仅帮对方藏着掖着卖苦肉计,还当自己是做什么了不起的大勾当死活不说。
说白了,也就是一些灰色的买卖,别说是北疆,当年江南那么复杂酒楼茶肆,顾篱不知道处理了多少,甚至自己多少也与这些人有些交情。
就这么点破事,还吞吞吐吐,企图讨价还价,比起闻豁还能说废话,顾篱心里已经有些冒火。
当年江湖上评价故柳门的少掌门,只有说他温润和气,但从没有人说的软弱寡断。相反了解他办事风格的人都知道他出手堪称冷酷,从当年清肃门风的时候,连长老和分堂主都舍得放逐就可见一斑。
见半婵瞪圆的眼睛,顾篱知道自己没猜错:“不过,姑娘你看,安神药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是这个呢?”
修长的指节一番,赫然是与崔越益身上相同的神|魂分离符。
“帮人修神|魂分离禁术,还差点弄出人命。”
“这什么?我!我不知道,这药是我这里出去的,但我真的只知道这是安神药。”半婵声音嘶哑,“你想干什么。”
顾篱道:“我可什么都没想,你说各大门派把后辈送来,如果知道学了些江湖禁术,再一问找到揽芳楼,你说他们会想干什么呢?”
闻豁传音过来:你哪来的符?
顾篱:假的,照明符,骗人的。
闻豁:堂堂前任掌门?唬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
顾篱头都没抬,清冷的眸子依旧玩味地打量着半婵,只是勾起了嘴角:堂堂现任院长?夜夜用这幅登徒子模样来揽芳楼喝茶?
老底快被掀完了的闻豁选择闭嘴。
两个人在传音,半婵只觉得这短暂安静的时间压抑至极。
她当然不会知道顾篱只是瞎猜的,如果刚才只觉得闻豁身边这个小白脸气度非同一般,现在只觉得自己是被拿捏在手里的小虾米,生死全在对方一句话。
尤其是看见顾篱不声不响露出来的笑意,似乎满心愉悦的模样后,更加确定了能和闻豁搞到一起的,绝对也是个疯主。
吞了口唾沫回答道:“这安神药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但我对上家也不了解,平时都喊他木先生。”
小闻:你一个字别信
小顾:其实在你自曝前,我并不太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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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揽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