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关老夫人服了药后又陷入了昏迷。床边,一名年轻的女子正小心地收拾着被药汁撒湿的衣物。
关飞霜压低声音:“梦柔,母亲还是很不好吗?”
见关飞霜身后还跟着陌生面孔,兰梦柔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欠身道:“老夫人今日清醒的时候比昨日更少了。”
“这些事情让侍女做好了,”关飞霜面上又添了几分愁绪,吩咐几个侍女把东西拿走,“这位是来帮母亲看病的连竹道长。”
顾篱道:“二少夫人好”
兰梦柔温和道:“那就不打扰道长了,源儿该上早课了,我回去帮他收拾一下。”
说着,兰梦柔拿起桌上一只被侍女遗漏的勺子,向屋外走。
经过顾篱身边时,兰梦柔似乎停顿了一下,只是那一瞬的停顿太短,还没等确认,她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关飞霜按了按眉心,示意顾篱可以开始。
顾篱搭在关夫人的手腕,轻轻按了几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
关飞霜正想发问,顾篱抬起手指让他不要出声,自己有仔细找了另外几个位置,沿着筋络一节节探着,查得越久,表情就越凝重,甚至还些许疑惑。
本来关老夫人的风寒越治越差就已经很糟心,眼下顾篱这神秘莫测的样子让关飞霜愈发焦躁,这种焦躁渐渐变成怒气,最终化为一种莫名的恐慌:关老夫人不会真的染了什么重病吧?
终于一把将顾篱起来,问道:“道长看这么久,家母她到底怎么了?”
顾篱就是在等关飞霜沉不住气,他严肃点头道:“关老夫人的病确实不寻常,我想再确认一下,能否请前辈暂时回避?”
关飞霜的已经相信顾篱真的看出了什么,他说什么自然是照做。
等关飞霜老老实实地走出去顺便关好了门,顾篱一直绷着的严肃荡然无存。
他当然不是来给关老夫人看病的,甚至压根就不会什么医术,那装模作样看诊的架势还是从闻豁哪里照抄来的,即使把整条胳膊都按一遍,也只能看出关老夫人的脉象微弱异常。
算算时间,华昤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想找的地方,便在露馅前把关飞霜支了出去。当然,他也想要验证另一个猜测。
顾篱从袋中抽出一张符纸,展平后引到关老夫人面前,下一瞬,符纸燃起火焰,眨眼就烧得干干净净。
顾篱心道,果然。
刚听了关家人的描述,他就怀疑可能是有别的东西在作祟。
这个方才以接了华昤那一掌换来的验灵符,据说是专门用鬼城里产的青纸画的,不管是鬼怪还是邪祟,都是一抓一个准。
眼下符纸自燃,恰好证明关老夫人并非风寒,受到邪祟的影响,而且拖到现在,她的生魂已经很虚弱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灭了。
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护住生魂,不让其再弱下去,但顾篱毕竟不是专门干这个的,而且人家还是关家的老人,他不能和当初对崔越益一样简单粗暴地做个活傀儡。
顾篱心道有趣,又和野尸伤人有关系,还能惹到邪祟,这个关家好像也没有传言的那么松贞玉洁啊。
知道关飞霜还在外面等着,顾篱不好耽误太久。
迎着关飞霜不安的表情,顾篱摇了摇头:“老夫人伤寒的症结是邪祟的诅咒。”
“什么?”关飞霜不敢置信,“进来临近祭典,城里整日都有弟子巡视,不可能有邪祟混入的啊!退一万步讲,真是邪祟,这么大一个关家怎会发现不了?”
江无刚暗示完家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过多久顾篱就说自己母亲被邪祟下了咒,这一早晨的功夫,关飞霜便觉得自己老了十岁。
留下两张定魂符,顾篱便接口去找江无先行离开了。
他是故意把消息给透露出去的,心下觉得这些事和关飞霜有关。但现在顾篱又有些不那么确定,因为关飞霜的态度变得太快。
顾篱一直在观察关飞霜,先前江无说要查关家时候表现出的迟疑是真的,而知道关老夫人被邪祟缠上时的震惊也是真的。如果不是他故意在混淆视听,那就这两种反应都不掺假。
一些疑问或许要等华昤和江无回来才能弄清楚。
不知不觉,顾篱走到了正在进行庙会的主街,没转多久,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走近了几步。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闻豁在一堆古怪的草药摊子上抬头,优美深邃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又好像故意溢出些许,隔着人群远远抛出,轻轻钩在顾篱的身上。
*
离开关家后,按着关飞雨的指引,华昤和江无便从另一个方向绕进了后园,穿过假山后的一段路,人愈发稀少,只有就偶尔几个负责洒扫的弟子抱着水桶走过。
越靠近关家墓园,关飞雨的面色就越差,除了必须要的时候才出几声,整只鬼都躲在聚魂瓶里。毕竟一想到不知什么东西在自己的灵位下面埋了三年,心情都不会太好。
踏进墓园的那一刻,华昤察觉到聚魂瓶猛地一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情立马就不好了,恨恨道:“关飞雨!你再赶在老子的聚魂瓶里吐一口试试!”
关飞雨欲哭无泪:“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想到我这三年吃的用的都来自这玩意,有点……”
不提还好,一提起,关飞雨又觉得一阵翻江倒海,而且好像还更加强烈。
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错觉,而是整个聚魂瓶都被抛到了半空。关飞雨确信,这样落地他就会立马和瓶子一起摔成渣渣。
虽然他一只鬼也摔不死,但是五感还在,活罪难免。关飞雨认命,谁让他吐这位大爷的法器里。
下一秒,预想的落地没有出现。
华昤一察觉到不对,就立马丢瓶子走人,这被一只鬼吐过的法器,谁爱揣着谁揣着。毫无意外,华昤丢出去的,只能是江无捡回去。
关飞雨还来不及感动,只听江无沉吟道:“不用这么夸张,别忘了你的灵识每年是怎么混出来的。”
关飞雨:“……”谢谢你接着,但是有些提醒还是不要了。要是再给一次机会,情愿被鬼差抓回去也绝不附在自己的“尸体”上。
华昤随意道:“所以,你这鬼身摔烂也不是坏事,毕竟光靠吐是不够的。”
江无:“整身重塑才可。”
华昤很是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江无那张八风不动的俊脸,欣慰道:“江木头你学坏了,居然能一本正经怼人了。”
江无转头不理。
关飞雨当然不敢把自己摔了重塑,但又拿眼前这两位没办法,顶着华昤想捏碎他的目光,非常有骨气的不再吐一口。
看的出来,虽然关飞雨修为平平,但是关飞霜对这个弟弟还是非常宠爱的。连墓地都比别人多占些地,外围还用上好的石灰岩建了围栏,代表着关飞雨从小居住的院子,只是离别人的墓都有些远,看起来孤零零的。
这样的布局倒是方便他们探查,江无业务熟练,在几个方位贴上符纸,凝神念诀催动摄魂铃。
华昤呆在外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着四周,他的体质容易附上阴物,留在外围望风时就像个人型探测符,要真的藏了什么,不管是闯进来还是溜出去都是不可能的。
坟冢上空的黄杨树无风自动,簌簌作响。江无只觉这地下有一股微弱的力量在快速流窜,可只要他再加重摄魂铃的频率,反而又和被压制了似的迅速缩了回去。
江无传音给华昤:离远一点,我要开棺。
华昤迅速给他腾出地方,一手拎起被装着关飞雨的聚魂瓶,一手打出空间符。
摄魂铃也分等级,江无手里这只便是极高品阶的灵器,咒符流转,原本漆黑的铃铛泛出墨玉般的光泽,“嗡”声大作,石棺竟被震出蛛网般丝丝纠缠的密集裂纹,须臾间化作细石,噼里啪啦落地的动静尽数隔绝在空间符的作用区域中。
华昤掸着灰,只见江无在沙土漫天里沉默地站在,向来寡淡的脸上露出些许厌弃。
石棺里根本没有人,准确说那不是真人,而是木偶娃娃。穿着和关飞雨衣裳,长着一样爽朗的脸,由于里面还锁着关飞雨的一缕残魂,这个木偶看不出半点死气,就像睡着了一样。
凑近一看,华昤顿时明了。
都说幼弟意外离世后关飞霜悲伤万分,亲手杀了那一路流匪,将关飞雨的尸身一路抱回关家,直到落葬都没让别人碰一下,在这些年里祭扫无不用心,奉供无不丰厚……
一想到每年祭日,关飞雨带着关家人站在墓园拜着一只木偶娃娃,还装模作样地和别人一样诉说思念,华昤只觉得诡异。
江无拍了拍华昤的后背,示意他冷静:“别冲动,没有证据。”
华昤才觉自己的手抑制不住地在抖,如果不是江无,他可能当场去把院里的关家祖宗都问候一下,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好子孙。
他曾经卜卦,可是看到的未来永远都是灰色的。明明一眼就可以看见这个人不得善终,但永远苦于开口。未来不可变吗?简单卜一卦真的就能轻飘飘地判定别人的生死?华昤一度困惑于这个问题,不敢打开卦盘。
华昤冷冷道:“我最恨自以为拿捏生死,还一脸风光霁月还把别人当傻子哄的混蛋。还有,谁说我们没有证据了。”
“证据一直都在,只是敢不敢,想不想的问题罢了。”
“关飞雨,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关飞雨的状态其实很不好,不知道这具木偶娃娃里的残魂是用什么镇住的,石棺碎裂的那一刻起,就有一股巨大的压力落在头上,头脑中好像听见了黄泉里的怨鬼哭嚎,让他心里想要挣脱,身体不由自主地在聚魂瓶里一缩再缩。
在一片混乱里,关飞雨恍惚觉得自己已经破碎飘散了。这就是自己的残魂日日夜夜经受的吗?这种日日想解脱又无处遁逃的绝望感太过真实,关飞雨闭上眼睛,跑不掉了,没用的,放弃好了。
直到聚魂瓶猝不及防发生反转,一路躲到现在,关飞雨一个没抓住,在半空中滑了出来。他终于看清了这只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木偶娃娃。
木偶没有情感,不管身上发生了什么,都面带风流清雅的笑意。可是关飞雨笑不出来,呆呆地与木偶对望,依稀记得大哥最喜欢这样的自己。
“如果你想知道,今晚我带你回鬼城。”华昤的声音平淡,“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我们就当没有见过这只木偶。”
关飞雨沉默许久,钻回了聚魂瓶。
华昤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急了。没人能决定你的生死,也没人能左右你是否要知道真相。”
说罢,转身示意江无把坟冢复原:“走吧,连竹兄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不逛庙会吗?”
翻译:小闻向小顾抛了个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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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