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恕不得不再次去茅房。
他不敢久留,生怕陈知县盛怒之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因此,他潜伏过去之后,只听到了陈知县的一句话:“果真有作物能亩产二三十石?”
程恕潜回来后,立即送上情报:“父亲,刚刚平哥儿大概说有什么作物能亩产二三十石!”
程启运有点迷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亩产二三十石的粮食,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难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可是,县尊和二儿子不可能听错,一定是平哥儿这么说了。
老天!这样的玩笑怎么敢在县尊面前开?
程恩和程恕则是相视一笑,掩饰不住讥笑: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道听途说乱吹牛皮,竟然敢在县太爷面前信口开河,接下来有苦头吃了!
正屋里,肖平点点头,道:“确实可以亩产二三十石,而且一年可种两季,不过下半年那一季产量要少一些。另外,番薯十分耐旱,而且基本什么土地都能种活,哪怕是山石沙土之中也能长得很好。”
听到肖平言之凿凿,陈知县忙问:“既然番薯如此高产,为何我们见不到?”
肖平无奈地说:“和苞粟一样,番薯也是海外之物。不过县尊如果想要搜寻,倒是不需要去海外,福建就有,县尊派人去打听一番即可。番薯的种植也简单,将番薯切成块埋入土中,或者将其秧苗插入土中都能成活。番薯有许多妙处,比如产量很高,味道甜美,生熟均可食,还可做甜食,滋补身体,容易繁殖,不怕风不怕旱,可当粮,可酿酒,用地少,省劳力,便储存等。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子,都会喜欢吃的。”
说到这里,肖平想,芸芸,若是陈知县行动得快的话,你很快就能吃上烤地瓜了。
陈知县和程意自然不知道肖平此时是这种心思,他二人想的都是利国利民的事情。
“那土芋呢?也是海外之物?”程意忍不住问。
“对。土芋也叫土豆,但可比豆子大多了。土芋的产量可能还在番薯之上。它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既可以当菜吃,也能当主粮。另外,土芋不仅耐旱,而且耐寒,在北方苦寒之地也能生长得很好。”肖平只说了这么多。毕竟关于土芋,曾芸芸也就告诉了他这些。
“对了,用土芋可以做很多好吃地菜肴,比如酸辣土芋丝,土芋炖肉……”肖平突然想到曾芸芸强调的这一点,赶紧补充。补充完,他又咽了咽口水。想起曾芸芸的描述,他觉得这些皇帝都吃不到的菜,实在是太诱人了。
院子里的三个人,此时听不清肖平在说什么,但能看得到他滔滔不绝在描述。至于陈知县和程意,则是蹙眉思索。
程恩突然想到,不会是肖平这小子使坏吧?他看到大表兄出了风头,而自己则出头无望。悲观之下,破罐子破摔,妄图坏了程家与知县的关系。
于是,他站起身,道:“父亲,这小子说胡话,希望县尊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实在不行,我去向县尊解释一下,说我们和这小子没什么关系?”
程启运叹息一声,道:“老三已经说过了他的身份,我们如何圆回来?只希望县尊不要迁怒吧。”
屋内,陈知县继续问肖平:“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其实,肖平也问过曾芸芸这个问题。他长时间和曾芸芸在一起,实在想不明白曾芸芸为何会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若非他相信曾芸芸,大概也会和程恩、程恕一般,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可是现在,他又不便将曾芸芸推出来,只好沿袭了曾芸芸的说法:“那天,我见到了一个金发蓝眼的洋人,他路过文峰村,就带着苞粟、番薯、土芋等物。他想要些我们本地的饭菜吃,我同意了,他就用苞粟、番薯和土芋和我换。”
不要说普通百姓,哪怕是程启运、程恩、程恕这些自认为有点见识的人,也差不多一直在吉水生活,他们根本不了解洋人。但是,程意和陈知县曾四处游学,尤其是陈知县,在京城待过很久,倒是知道洋人一些事情。他料定若非真的见到了洋人,肖平是肯定描摹不出洋人的情况的。这种谎,他撒不出来。
“苞粟、番薯和土芋,你那还有吗?”陈知县问,脸上不由带着些期待。
“全部被吃掉了。”肖平道。说到这里,他不由遗憾,哪里是被他吃了,分明是被曾芸芸一个人吃掉了。
在那个风轻云淡的下午,他问曾芸芸:“芸芸,既然你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不给我留点?哪怕让我看一眼,你再吃,也可以啊。”
曾芸芸振振有词:“你去社学那么久,天气又那么热,回来的时候都坏掉了。而且,外国的礼节是赠与了你食物,你最好就立即吃掉,然后告诉外国人你的感受。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可是那一刻,我毕竟代表大明的形象,不能罔顾礼仪啊!”
肖平并不知道,当时曾芸芸的想法是这样的:土豆、地瓜和玉米救得了明朝吗?我不清楚。可若是能够加速土豆、地瓜和玉米的推广,可以救活许许多多的人。
为了给肖平这个未来的官老爷灌输土豆、地瓜和玉米很好吃的印象,曾芸芸只好尽力描摹。她也不知道这颗种子何时能发芽,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当然,她播撒的种子并非只有这一颗。
“平哥哥,你相信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水球吗?”
“平哥哥,你觉得大明之外,还有多少个国家?”
“平哥哥,你相信太阳也是一颗星星吗?”
“平哥哥,等你以后考上状元,先不要做官,我们一起去游历吧?”
……
肖平忍不住想到了那个下午,曾芸芸兴高采烈和他商讨的问题。
他觉得,病愈之后的曾芸芸真的变了,不过,是变得让他无比开怀。她变得更加美好了。
“你自己全部吃掉了?”陈知县并不清楚肖平早已神游万仞。也许,这是第一个如此关心治下一个少年吃了什么的知县。
“嗯,我和芸芸一起吃的。”肖平觉得不应该由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份“美差”了。
“那是他的童养媳。”程意怕陈知县不明白,补充了一句。
陈知县有些遗憾,但很快又振奋起精神。没有必要遗憾了。哪怕肖平那留下一些又如何?一点点种子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既然知道线索了,多派人手去找就是了。
不过在他心头,依然有一个疑惑:“你只是见到了苞粟、番薯和土芋,当然,也吃了,但是洋人所说的产量,一定就是真的吗?”
肖平道:“洋人来我大明,都是有目的的。这个洋人是个教士,来此推广西洋的宗教。为了招募信众,他们必须拿出东西了。所以,他们才把苞粟、番薯和土芋带来了。关于产量,他们有一个统计表,里面有很详细的数字,应该没有错。另外,他还简单介绍了种植方法。”
关于洋人传教,朝廷是严禁的。但是陈知县并不无知,这些洋人带来的东西都很实用。既然有所谓的统计表,看来产量还是有根据的。
心中有了打算,陈知县心中略略安定,这才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他的沉稳和长相,陈知县不由有些欣赏。
“你也在这里读书?”陈知县问。
“不,我在鉴湖社学。”肖平道。
“鉴湖社学?”陈知县没有去那里,所以印象并不深刻。毕竟,一个县里,社学太多了,足足有数十家,他只是看了一遍名单罢了。
“你之前不是在文峰书院吗?”程意惊疑。
没柰何,肖平只好又将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
“倒是有情有义。”陈知县道。
程家父子看到屋内陈知县与肖平一问一答,都料定是陈知县在审问肖平。他们不愿在院内久待了,各自回去休息。至于肖平那里,他们都认为不能轻饶了他。
简单了解了一下肖平的情况,陈知县再度和程意聊起了县里的事情。也就是因为肖平提供了这些信息,否则,作为知县,他是不可能和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攀谈这么久的。
心中稍稍有了些谋算,陈知县便放松了许多。他道:“若是真的能找到这些海外之物的种子,本地流民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找到了一个切入点,仿佛很多问题都好解决了。陈知县和程意就此又谈了许久,方才尽兴。
众人散去时,夜已经过了子时。陈知县自去客房安歇。
肖平回到右侧院的时候,看到里面的灯还在亮着。
曾芸芸趴在案上,已经睡着了,身上盖了一件衣服。母亲还在强撑着等他。
看到儿子回来,程念笑问:“与你三舅等人聊得还好?芸芸执意要等你,最后还是熬不住了。她又不肯上床去睡。”
二人一起将曾芸芸扶到床上躺好,肖平还是没有睡意,便道:“母亲,我想问你个事情。”
程念看到灯下的儿子已经长高了许多,尤其是眉眼之间,比过去多了许多灵气,心下十分欢喜。她问:“什么事情?”她明显能够感受出儿子有些严肃和郑重。
“父亲失踪之前,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吗?”说着,肖平找了张椅子坐下。
程念一边摇着扇子为曾芸芸扇风,一边思索。她没有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问题。不过他既然问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好好回答。
“你父亲失踪前,经常发呆,或者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写写抄抄。不过那段时间雨水多,我以为他是烦闷了。”程念道。
“有没有人来找过父亲呢?”肖平问。
“你父亲那段时间来往的,都是平日里经常往来的几个文友。”程念皱着眉头。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出现过,或者是特殊的事情发生?”肖平继续问。这些问题的逻辑都来自曾芸芸。
“我想想……”程念开始冥思苦想,肖平也不催她。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父亲失踪前大约半个月,一天傍晚,有个穿蓑衣的人冒雨来找他。他们站在院内的雨中聊了很久,就是不进屋。后来,那人就离开了。再往后几天,你父亲有时候会外出,却很少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偶尔我问起,他就说去见个朋友。”程念终于想出来了点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这些内容,程念想不出别的了。
此时,大多数人都酣睡着。当然,也有失眠的,比如肖平和陈知县。这二人思绪的线索,都源自曾芸芸。
不过,深藏功与名的曾芸芸这晚却睡得很好,她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在吃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