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长巳节。
在苏墨的要求下,姜芜特意换了一身稍明艳一点的衣裙。
春枝一边给姜芜梳着妆,一边还说,既然她要陪同苏公子去宜湖,定是要上画舫的,那里今晚皆是一些达官贵人,他们身边的家眷们一个个的穿的和戴的价值可不菲来着,她如今第一回去,决不能被人必输了去。
姜芜坐在铜镜前,听见春枝有板有眼地这样说道,只是浅浅弯了弯唇角,并未放在心上,任由着她们给她挽发。
苏墨进来时,瞧见的便恰好是春枝她们刚替姜芜挽好发的场景。
秋月站在边上,最先看到苏墨,福了福身,唤道:“苏公子。”
姜芜听见声音,侧过身,疑苏墨是来催促她的,没底气问道:“我是不是弄得晚些了?”
“还好。”苏墨手里执了把玉扇,不时把玩儿着,借着从窗柩旁透进的暖意光线,直接打量起姜芜来。
她脸上的红肿与疹子已完全消去,光线落于她的侧脸上,又因隔得近,如今他连她面上甚是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一些。
在他的印象里,她鲜少或者也可以说是从来也没穿过颜色亮丽的,不是府内那些丫鬟们一众的毫无特色衣裳,便是颜色偏浅绿的衣裙,见来见去就只那几套。
眼下她穿着他为她挑选的颜色稍艳丽了点的衣裙,他才觉得她脸上终少了往昔的那份死沉,虽还是像个无波纹的潭水,但至少不是林深处的那一潭了。
明明她的年纪也不大,也不知是从哪处学来的那份淡寂,怕是不知道的,会当她是方才从庙里还俗回来罢了吧。
苏墨垂了垂眼眸,视线恰落在她腰间,见上面不知何时系了一个许是春枝她们为她准备的禁步,长长的一条,和她穿的这身衣裳很是相配。
待到一切准备得差不多,姜芜摸了摸发髻,将将一起身,春枝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叫着姜芜坐下,她再给她添点东西。
姜芜不明所以地坐下,见春枝拿了一只笔站到她面前,以为她是要替她描眉,正想说方才不是已经描过了么,却察觉冰凉笔尖正正落在了她的眉心上。
姜芜下意识闭上眼,眼皮止不住轻颤,她揪着身前的一方衣角。静静等待着春枝收笔。
春枝之前就是在江氏那边做事,经常替江氏梳妆打扮,手艺不差。
没一小会儿,一朵红色梅花印就落在了姜芜的眉心之上,往昔温婉的长相在妆容的衬托下,多了好几分的灵动。
姜芜望向铜镜,于她自己而言,她着实有些不大习惯。
头上发髻高高挽起,别了一只簪钗,她稍稍一动,另一侧的步摇便跟着晃动,铃铃铃的。面上之前的妆容本就让她觉得有些过于艳了些,如今再添了一只红梅,与她平时完全是相反,她是真走不出这房门。
春枝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欲向苏墨讨个好话,邀功似地道:“苏公子,你看看姜姑娘这下是不是更好看些了?姜姑娘平时啊,就是得多打扮一些才好,哪儿有女子不打扮的?”
姜芜听见春枝的话,心底是欲哭无泪,她看了看苏墨,见他未有什么表示,以为他是和自己深有同感,便道:“要不,我把梅花印还是去了吧。”
苏墨收起折扇,抿了抿唇,“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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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姜芜以为的是只她和苏墨两人去宜湖,没想袁郡守也在一起,不过他这一趟带的人却是颜盼颜姨娘,丝毫没有提起江氏的意思。
宜湖位于城内西南方向,是乐晋城内最大的一片湖,若是平时有个什么节日,这边是最热闹的这一处。
就如今日的长巳节,还未至湖边,路上就已挂了不少的灯笼。
到了宜湖,更又是另一番的繁华景象。
湖边一圈,尽是赞动的人头,个个手里提了盏花灯,与结伴的人有说有笑。不远拱桥上,挂满了比来时路上好看了不少的彩灯,整整一座拱桥,两侧尽是贩卖生意的摊位,小贩站在摊位最里边,吆喝着嗓子。
湖中,是一艘亮起通明灯火的巨大画舫,共由两层组成,最下的那一层上,歌舞已经开始。
画舫上的人似认识袁侪邦,远远瞧见了,便对着他们这处招了招手。
立马,有一只小船从画舫那处驶了过来,稳稳停在湖边。
袁侪邦做了个请的动作,说是先让苏墨先。苏墨倒也不客气,率先上了小船。
因船底至湖边木板上,还有一截不矮的高度,他对着姜芜伸出了手。
姜芜提着裙摆的手一愣,正欲说她可以下去的,苏墨却未有任何要垂下手的想法,依旧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姜芜抿唇犹豫了下,身后是颜姨娘看玩笑似的笑声与催促声,她只得松了提着裙摆的手,放到他掌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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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上了画舫后,姜芜才明白过来,今日原是苏墨与袁大人来此处赴宴的,差不多乐晋城内叫得上名的官都来了此。
姜芜听不懂他们之间谈论的是什么,就只是挨着苏墨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反观苏墨,在京中时他就没少去过这样的地方,这席宴于他而言,就什么都算不上,显得很是游刃有余。
事先就已是在画舫上的一位大人拍了拍手,正前方的十位舞姬停下动作,待丝竹声也相应地停下后,他才试探般地问道:“苏公子,这日这个宴可是我们专为你设的,自也是你说了算,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儿?或是想看的舞?咱们这儿的舞姬啊,都会。”
闻言,把玩儿着手中玉扇的苏墨掀了掀眼皮,他朝着那群舞姬望了眼,笑道:“随意。”
说话间,眸里尽是风流意,他难得地没有再吐字伤人。
那位大人一听,心中直乐开了花,前几日他就听袁郡守说过,说是这从京中来的平阳侯之子苏墨,只是徒有其表罢了,是个十足十的公子哥儿,说不定比他们几个还会享乐。
他便想着在画舫上弄群舞姬来唱唱跳跳,没想到还真对了,如今看来,那笔钱也不算白花了,若是能将苏墨这人拉来他们阵营,一切都值了。
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又如话中有话地道:“苏公子可不要小瞧我们这儿的舞姬,我们乐晋虽是穷了些僻了些,可这里的女人却是身段柔得很,天生就是个练舞的料,专吃这碗饭的!”
苏墨并未答,只是挑了挑眉,不动声色饮完小几上的那小杯酒。
夜里那人的腰好像确实是这样,就跟个没长骨头似的。
缕缕靡靡丝竹声再起,耳旁重新恢复刚上画舫时的那份嘈杂。
姜芜直了直身,侧过来替苏墨斟满酒。
苏墨执起酒杯,递到她的面前。
姜芜不解低眸看了眼,再迎上他的眼时,才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她喝的意思。
姜芜睫毛颤了颤,伸手欲拿,苏墨却像是故意似地不松手。
无奈,她只能贴唇上去,将就着他拿着杯子的姿势,小抿了一口。
“怎样?”苏墨问。
姜芜细细回味了一下,答道:“还好。”
方才她还以为他手里的这杯又如上回在烟云楼里的一般,呛人喉,不想竟带了抹清冽的甜意,没有醇酒那般醉意,也没有甜酒那般醇甜,恰恰好。
苏墨收回了目光,“上等的果酒,到了你这儿,也就只值得两字了。”
倏地,期间一直没有出过声的袁侪邦和颜盼那儿,传来了几声闹声。
袁侪邦正要再呵斥颜盼几句,整张脸都已彻底僵下,无意间瞥见席上大部分的人的目光都往他这处儿移了过来,不得已他只能稍缓神色,故意去与旁的一个大人说着话。
而坐于她身旁的颜盼,红着眼眶,趁着众人收回目光时,才执帕子偷偷擦了擦眼里的泪。
这一幕,恰落在姜芜的眸中。
前几日她听春枝和秋月说起颜姨娘的故事时,以为袁大人给她的偏爱终究会是多一点的,就像这次的长巳节,他也就只带了她一人出来,不想,好歹几年共枕之情,竟比不上在他眼前舞了一曲的陌生女。
苏墨察觉姜芜的目光还落在袁侪邦他们那处的,问:“怎么了?”
姜芜回过神来,没再去看袁大人、颜姨娘与舞姬里站在最边上的那名女子,摇了摇头,“没什么。”
苏墨像是知她心中所想,自若道:“她能怎么挤下别的人,自有别的人也会挤下她罢了。”
姜芜知他口中的“她”是指颜姨娘,满肚想要反驳的话,在撞见他也是望着舞姬模样的那刻,偏生所有的词都散了个尽。
三曲终,舞姬停下,双手叠在身侧,半垂着头欲拒还迎的模样,落在了在座每个人的眼里,不免起了些别的心思。
领头的舞姬得了带她们来这儿的那位大人的眼神示意,款着小步,行到了每个大人的身侧,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旁。
姜芜见苏墨的这旁也来了一位舞姬,才反应过来,在坐的这些官员们,包括了苏墨,刚好是十个。
方才问苏墨话的那位大人又开口了,“良辰,美景,也自得有美人坐伴才是最好啊。”
其他的几位大人皆是点头笑着附和,其中不止袁侪邦,还有两三位年纪差不多快至四十好几的人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坐在苏墨旁边的那名女子显然是胆子相对而言比较小的,完全没有别的那些人放得开,她颤着一双手,提着气欲给苏墨斟酒,眼见着要斟满之时,手心一抖,偏偏扫了好几滴出来。
女子眼眸瞬地惊大,砰的就朝苏墨磕了个头,面上全然是害怕,吓得话都说不直,结结巴巴认错道:“公子,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墨执折扇柄在小几上敲了敲,并未恼,相反,甚至还有点惬意般地无所谓笑了笑,“伺候人,能伺候成你这样,也实属不易了。”
女子不知道苏墨这话到底是宽慰她来着还是讽他来着,但反正不是夸人的就是了,她拾起胆量,坐直了身子,替他擦净小几上的酒渍,在重新替他斟满了一杯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去看他。
苏墨望着那杯酒没有动,耳边还是那群人的交谈声,无非就是拐着弯儿地说乐晋城内劫匪的事情是真的无法,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绝不是他们自己的错,要怪就只能怪那群劫匪太过狡诈了些。
苏墨没有去揭他们的底,也懒得去揭,只是将酒杯推到姜芜的面前,“喝了。”
见姜芜不动,他又道:“难不成我带你来这儿,还是让你只坐着的不成了?”
无法,姜芜只能小口小口地喝了。
整个宴席间,坐在苏墨身旁的那名女子不论给苏墨斟了多少的杯的酒,最后都被苏墨推到了姜芜这边来,尽数进了她的喉。
到最后,虽是果酒不醉人,可下肚了五六杯后,还是受不住,更何况姜芜又是没有丝毫的酒力。
“若是受不住了,你可以说。”苏墨挑了一侧的眉梢,贴着她的耳,仅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与她说话。
姜芜的两颊已浮上红晕,尽管眼前的人和物她都觉有些歪歪扭扭起来,脑袋更是沉重,忍不住一点一点的,她还是一手抵着额,想逼自己再撑一会儿。
宴席没有半点要结束的意思,姜芜又再喝下一杯后,胃里倏地泛起一阵恶心,实在忍不住了,她才一手捂了嘴,偷偷去扯苏墨的袖子,向他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你还能再撑的。”苏墨轻笑了声,随后连措辞都不屑与其他的一众人说,直言道他先回去了,剩下一堆的人大眼瞪着小眼。
因为这一章的内容有点多,所以就来晚啦。
万人嫌.阴晴不定.傲娇大少爷.口是心非.苏墨的快乐生活终于就此结束啦,顶多下一章还有那么一点点
礼貌:你苏墨吗?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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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糙汉的二三事》
#当一个娇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落魄精致小小姐,遇上了一个粗鲁脾气糙、不解风情并且患有严重妻管严的糙汉后#
阴差阳错,秀才之女宋檀要嫁与镇口一屠户为妻。
出嫁前一晚,宋檀哭得眼睛都快瞎了,不知自己嫁过去后要受怎样的苦。
加上宋檀早就听说过那人性情粗野、毫不讲究、完全与文雅不沾边,除了一张脸长得还算不错,她是真哪哪儿都看不上他。
而另一边,被嫌弃的赵堰则表示,娶个大家闺秀本不是他的意,都怪那媒婆,提错了亲。
起初,他对于这个啥也不会的小娇妻更多的也是看不上,娇娇弱弱的,着实中看不中用。
不料在后来,赵堰只不过是无意间搂了下自家娇妻的腰肢,入了夜,他的心里就跟有个猫儿在弹琴似的,总想再将柔软的人儿抱进怀中,好好哄一哄,止了那猫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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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赵堰知道宋檀心中其实不怎看得上他,可他自己除了会挥刀以外,又确实是啥也不会。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对宋檀足够好,她就会安安稳稳地跟他一辈子。
然而在某一日,赵堰忽发现宋檀给隔壁那个小白脸书生送了一篮子饼。
千防万防,竟忘了防隔壁,赵堰急道:“你当我是死了吗?”
宋檀想起白日里他的鲁莽,看也不带看他一眼,“差不多,反正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吧。”
和离这个词头一次被宋檀格外平静地说出来,赵堰不知怎的,慌了神。
“他长得没我壮,力气没我大,银子也没有我的多,你过去会受苦的。”夜里,被罚跪在外边且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的某人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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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