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北靖王下旨都城欢庆三天,每晚亥时燃放烟火,更由礼乐司安排了舞狮队,杂耍班在京华楼前的官道上表演,每每此刻,从京华楼前的官道直到南城的主要街道两侧都会挂满灯笼,正是靖安一年一度的上元灯会。
若从京华楼的高层望去,半城都在灯笼映衬之下,犹如白昼,人们往来穿梭,热闹非凡,往日铃岚一定早早订下京华楼临窗的位置,只是这次她却另有打算,因为今日景云也会出来看灯。
平日铃岚在城里行走,多半会扮作男装,一来方便活动,二来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悦来居是南城的一家小饭庄,虽然完全不能跟京华楼相比,但也还是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小菜,今日虽是上元佳节,但一句风俗,人们都会在家吃团圆饭,然后一起出来逛灯会,街市,或去官道看舞狮,杂耍表演,所以饭庄里倒显得有些冷清。
铃岚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对街酒坊同样的位置坐的正是南楚世子,萧景云。
景云饶有兴味的看着楼下街市人来人往,这是他入京一来第一次还算自由的行动,心情似乎很不错。
各式灯笼挂满街道两侧,大人抱着孩子看灯,孩子吵着要一盏花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孩子终于得到了一盏花灯,拿在手里开心的跑了开去。姑娘们三三两两偎在一起,一边看灯一边互相倾吐各自的心事,灯火的橘光映的整个南城都染上了一片暖色,景云就在这一片暖光之中,带着微微笑意。
随着‘咚’的一声,烟火在王城上空依次绽放,亥时到了,绚丽而精彩的烟火将灯会推向了**,人们瞬间沸腾起来,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而这一切似乎都离铃岚很远,她眼中只有烟火绚丽流光下的景云的侧脸,那微微笑意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愁绪?!
也许铃岚的目光太过执着,也许只是一个巧合,景云在最后一波烟火升空之时突然转过头来,正迎上铃岚热切的目光,景云微微一愣,铃岚避闪不及,只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了,烟火绽放,漫天烟霞,然后归于沉寂无声,这一刻如此漫长,铃岚几乎忘了怎么呼吸,最初的愣怔之后,景云露出一个善意的浅笑。
铃岚赶忙转过头去,只觉得心如擂鼓,她僵直的坐在窗前,一动也不敢动,等到再次鼓起勇气向对街看去时,适才景云坐着的窗前早已空空荡荡,只剩酒盏,小菜,小二还未来得及收拾,再看楼下街道,人影攒动,哪里还有景云的身影。
铃岚觉得心中空落,思及适才景云转头一笑,又觉得满心甜蜜,一时间失落欢欣,说不上哪种情绪更多。
王上有命,都城欢庆三天,虽然灯会烟火都在晚上,但白天街市也很热闹,铃岚知道景云难得被准许外出,一定会再出来走动,便早早的出了门,在凌芳园听了会曲,果然不一会她安排在静思巷里的人就传来消息,说世子出门了。
铃岚闻言又是欢喜又是紧张,忙问姵儿她看起来怎么样。
“哪家的公子这样俊!”姵儿笑道。
铃岚扮作男装,未施脂粉,乌发绾成一个发髻,用锦带束住,一身白衣俊逸非凡,已是极朴素的衣衫,奈何风华天成,怎么看也不像是长于寻常人家。
“极好极好!”姵儿见铃岚仍旧忐忑,便赶忙又道。
“他认不出我吧?!”铃岚想了想又问。
“公主莫非把身份写在了脸上?!”姵儿掩嘴低笑。
“臭丫头!”铃岚轻打了姵儿一下,便转身出了戏园子,向南城走去,姵儿隔着十余步跟在后面,高泽等侍卫只能跟的更远。
南城街市人流颇多,不少周围村镇的百姓也来买卖东西,前些日子并州疫病暴乱,莫说朝廷忧心,便是百姓也整日担惊受怕,谁愿受乱世之苦,如今安稳下来,确实应该庆祝一下。
铃岚一时寻不到景云的身影,有些焦急,想来行人如此之多,南城大街小巷纵横穿插也有十多条,若非提前知道行程想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铃岚心中失落,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卖米糕的小摊子前。
“小公子,来块米糕吧!”卖米糕的老婆婆笑着问铃岚。
“好,来一块吧!”铃岚看了看笼屉中的米糕,点点头道。
老婆婆那出一张方形的草纸,包了一块米糕递给铃岚。
“多少钱,婆婆?!”铃岚接过米糕,刚蒸好的米糕隔着纸包都能感觉到烫手。
“五文钱,公子。”老婆婆伸手比了比。
铃岚掏出钱递给老婆婆,老婆婆道了谢,让她慢点吃小心烫。
铃岚捧着米糕来到人少的小巷子口,轻轻的打开纸包,米糕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平日在府里,厨房也偶尔会做米糕点心,不过要精致的多,米浆磨的细细滑滑,用豆沙,枣泥,花生核桃做成馅料,再捏成各种形状,既美味又赏心悦目,而手中的米糕就是普通的长方形,白白净净,还能看见大米的小颗粒,铃岚咬了一口,细细嚼来纯粹的米香,带着微微弹牙的口感,也别有一番风味。
再抬头看向街市,只见一人正站在卖剪纸画的摊位前看摊主剪纸,又不是景云是谁。
景云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衣袍,静静的站在那里喧嚣便远去了,不一会摊主将剪好的剪纸画递给景云,原来这是他买的,铃岚想着把只咬了一口的米糕包好,跟上景云的步子。
铃岚不敢走的太近,又怕太远了看丢了,跟着景云走走停停,直跟出去两条街,幸好往来行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各式摊位上,铃岚打扮又跟坏人丝毫不沾边,否则必然引来窃窃私语不可。
到了街口,铃岚稍微一停才转过去,却不见了景云的身影,铃岚心中焦急,懊悔自己瞻前顾后便真被他发现难道还能来质问自己不成,赶忙去找,待要拐去别的街道,突然被一个声音喝住。
“小公子,你都跟了在下一路了,意欲何为啊!”景云突然从铃岚右手的拐角处现身,笑着问道。
铃岚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什么也说不出,她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正看着她冲她微笑,那双沉静的眼眸闪动着微微光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同于面对北靖王公时的隐忍淡漠,此刻的景云少了一分倔强沉默,多了一些自在生动。
景云还在等铃岚的回答。
“谁说我跟着你啊,我走我的路,怎么就跟着你了!”铃岚心里一乱,便口不择言,说完又恨不得重新来过才好,如此不讲道理的话也不知道景云会作何感想。
“是么,看来是在下自作多情了,那就此别过了!”景云倒不纠缠,说罢拱拱手就要转身离去。
“唉!”铃岚急道,见景云要走便开口留人,但两人萍水相逢,她又跟踪在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免于尴尬,她自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哪里遇到过如此场面。
“怎么?”景云停下脚步。
“我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这里的人。”铃岚突然灵光一闪。
“哦,在下近日染了风寒而已。”景云笑道。
“你的长相也不像是北靖的人!”铃岚听他一派云淡风轻的胡扯又好气又好笑。
“是么,难道北靖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景云佯装惊讶道。
“你!”铃岚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愣愣的看着景云,这样的景云,她从未想过,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吗,巧言善辩,还有些孩子气。
“告辞了。”景云笑着对铃岚拱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铃岚看着景云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无法再跟上去,便在原地落寞的站了一会,转头发现也扮作男装的姵儿在不远处担忧的看着自己,见自己回身,便赶忙迎了上来。
“你来迟了。”茶室之中,黑衣男子背身站在窗前。
“路上耽搁了点时间。”萧景云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神情似乎有些犹疑。
“哦?!”黑衣男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犹疑,发出一声疑问。
“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位小公子。”萧景云说着,注视着杯中茶汤的眼神似乎有些柔和起来,那位眉如远山枫叶,眸如临江秋水的小公子分明是位清秀佳人,扮作男装方便行走倒是好解释,只是为何会跟着自己,那模样又似乎分明另有隐情。
可自己初来靖安,实在想不出头绪,若是别有用心那神情举止,言语之间又无一点心机,如此单纯亦或是伪装?!景云心里一时难以定论。
“也许是我多心了。”萧景云摩挲着茶杯边缘说道。
“若真是多心你根本不会提及,你心里在意这件事。”黑衣男子一针见血的说道。
“确实,她一路跟着我,我想不出缘由。”萧景云唇边勾起一丝略带嘲讽的笑意,这人倒是了解自己,于是干脆也不再隐瞒。
萧景云看似淡薄,其实心思细腻,来的路上他已经将自己入京以来遇见的人事梳理了一遍,仍旧是没有丝毫头绪,那姑娘一看就出身非富即贵,难道是入宫时所见,可任他再想也仍旧毫无思绪。
“是怎么样的一位小公子。”黑衣男子突然问道。
“女扮男装,出身高贵。”萧景云想了想道。
“也许不过凑巧罢了。”男子沉吟片刻之后道。
“再好不过。”萧景云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漠然,如今处境,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并州之乱北靖虽未伤根本,但仍需休养生息,至少可保你半年安枕无虞。”男子说道。
“那半年之后呢?!”萧景云冷声道,寄人篱下,命不由己。
“我会尽力保你,毕竟我们同乘一船。”
“我能做些什么?”萧景云轻声自问,他的处境他很清楚。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黑衣男子声音略沉,似乎对景云说又像是再对自己说。
萧景云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起身走向门边。
“也许,那位小公子会是你的贵人也未可知。”男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知道她是谁?!”萧景云回头看向黑衣男子,男子依旧背身站在窗前,一动未动。
男子摇了摇头,一切不过是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