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则夷和秦未君刚赶回房间,走廊上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排小孩子穿行在黑暗之中,盯着紧闭的房门伺机出动。
“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秦未君凑到窗前,小心翼翼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只是想听听温则夷的看法。
温则夷没有扭头,目光始终定格在孩子们的身上,只是轻飘飘地撂出两个字:
“捕猎。”
大自然的食物链里,强者会对弱者进行猎杀,这是动物的天性,也是生存必不可少的进食过程。
人类的孩童外表瘦小、羸弱,他们在体型和力量上与成年人相比,显然是链中处于弱势的一方。
但门外的这些……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孩子。
吃人的夜色中,他们在走廊上游荡着,扫射过这里的每一扇房门,似乎在纠结目标的去处。
看似是在没有任何条理地寻找,每一个外来者都可能是他们的捕猎对象,但温则夷从某些细微末节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
——他们无意间投放了太多注意力在蒋鸿的房门上。
温则夷能发现的漏洞,秦未君自然也不会错过,看来今晚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玩过狼人杀吗?”
温则夷睨了他一眼,“今晚,不会是个平安夜。”有人的小命要留在明天到来之前,而且是以极其令人作呕的方式。
他们猜得没错,孩子们先前在走廊中反复踱步的行为更像是某种恶趣味,想给今夜并没有戏份的其他老师一些刺激。
至于最终要去拜访的人是谁,他们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庭院里传来黑鸦难听的嘶鸣,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出来,一只又一只,默契地聚集在几棵老树枝桠上,几根羽毛零散飘落。
鸟类的瞳孔死死盯住某一处画面。
为首的一个男孩子敲响房门,“老师,我们迷路了,你可以带我们去找院长吗?”
蒋鸿蜷缩在床上,被子里颤抖的人影带动木床“吱呀吱呀”摇晃着,如此声响更添一分诡异。
床的方向对准室内唯一的窗户,蒙上厚厚灰尘,很难看清外面的景色,但这一点让此刻的蒋鸿十分庆幸。
他可不想抬头就是几双眼睛盯着自己,钻来钻去的脑袋、僵硬的笑容,那种画面想想就可怕。
他拼命将大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的几张脸驱散,但越是刻意想要避开,就越会忍不住在脑子里自动播放某些惊悚的场景。
蒋鸿鼓足勇气,哆嗦着身子朝外面喊道:“我、我不知道怎么走!你们去找其他人!别来找我!”
似乎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门外没了孩子们的动静,重归一片风声,他舒了口气,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看了眼脏兮兮的窗户,什么都没有,人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已经没事了……
啪!
一团血红色的东西突然撞上玻璃,在镜面上狠狠拍打,似乎想要破窗而入,吓得他浑身一激灵。
“阿鸿……呜呜,好痛啊,我找不到头了,你帮我找找好不好?你知道的,我最爱美了,你不是……你不是也喜欢我这张脸吗?!”
怨怼委屈的抽泣音逐渐变得迫切,语调越来越急,最后化作一声刺耳的尖叫。
原来,拍打窗户的人,是已经死去的安安。
“不、不!你找错人了!我不是!我不是蒋鸿!我、我没有杀你,不是我害的你,要怪你就怪那个院长去啊,明明是她把你的头砍下来的,为什么要找我!”
女友还魂后的“索命咒”如同一根悬在她脖子上的锋利丝线,仿佛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轻易地要了他的命。
他的嘴唇不停哆嗦,喊着些精神失常的人才会说的疯话,什么“你知道我最爱你了”、“念在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不要杀我好不好”……诸如此类。
蒋鸿已经失去了理智,如果他在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窗户上的血手印已经消失,奇怪的是,原先模糊脏乱的玻璃面,不知被什么东西擦得一尘不染。
干净到,可以完全看清窗外停驻凝视屋内的孩子们。
他们单纯而执拗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周围安静下来,蒋鸿从癫狂疯魔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试探着再次抬眼看去……
对上孩子们齐刷刷扬起的笑容。“哥哥,你知道自己是教我们哪门课的老师吗?”
“我,我是你们的政治老师,不要再问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们了……”
蒋鸿回答时的声线越发颤抖,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就算下一秒突然口吐白沫晕过去,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
但孩子们还不愿意放过他,带头的男孩子又追问道:“可是教我们政治的不是死去的安安老师吗?蒋鸿老师,把你的工作牌给我们看一眼好不好?”
蒋鸿当然拿不出工作牌做证据,因为牌子早就随着安安的尸体一起消失了,他嘴上编着各种推脱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去。
门外的孩子们失去了耐心。
“老师是个大骗子……院长说过,骗子是要被惩罚的。”男孩甩下一句惊心的话。
走廊上,远处有高跟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距离这里越来越近。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蒋鸿知道,是院长那个可怕的女人又来了。
她敲响了房门。
“老师必须满足学生的一切要求,温莎福利院的老师都有工牌,对于没有身份证明的人,福利院不予收留。”
蒋鸿听出来了,她说话时一直保持着上扬的语调,是不同于之前的过分愉悦。
她在高兴些什么,难道是对取走自己的人头感到兴奋吗……
不,不应该这样的,一切的走向都不符合他的预期啊,为什么先死的会是他们,凭什么其他人不去替他们死!
“砰!”
轰然破开的房门强行震碎他那些胡思乱想,身材高大的院长妈妈又一次闯进他的视线,依然拖着那把骇人的剔骨刀。
她每前进一步,刀尖划过地面激起的噪音便接近一分,慢慢逼近。
风吹动了院长的领口,露出里面挂着的一张工牌,姓名那一栏,写上了蒋鸿的名字。
那一刻,他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般,激动跳起身子,指向院长的胸口处,“我的工牌就在那里!上面还有我的名字!不信你拿出来看看啊!”
“哦?”院长那双眼睛眯起来,拉得细长,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也在空气中渐渐扭曲。
蒋鸿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因为她把胸前的工牌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画面突然放大,院长几乎把整张工牌贴在他脸上,死去女人惨白的面孔铺满照片。
她的脖子悬在空中,没有连接的身躯,断面坠下一条条血红色的丝状物,往外蔓延生长,宛如鲜活的虫子在交缠扭动着。
往日里笑意盈盈的女人,如今依然挂着那副微扬的嘴角,向画面之外的他诉说爱意。
“啊——”
是安安!是安安回来找他了!
蒋鸿大声尖叫,瞳孔里蒙上彻头彻尾的绝望,已然失了理智,用着几乎和蜘蛛一样的姿态猛然往后跳。
“砰,”他撞上一处僵硬的东西,是墙面吗……他已经退无可退……
不。
背后只有一张床,哪来的墙给他靠。
他的脑袋瞬间卡住,煞人的凉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在这种恐怖的氛围里,蒋鸿居然想起女友曾经送给自己的发条娃娃,在被丢到发霉的墙角之后,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动弹不得、如坠深渊。
他死死咬住牙齿,即便交合处在激烈打架,嗓子眼也不敢发出半点呜咽。
“阿鸿……”
那双属于“安安”的手从背后慢慢摸上他的胸膛,呼吸骤然停止,他只能听见自己过于兴奋的心跳。
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
“呜……”他实在忍不住了。
身后紧依着的安安没有头,从脖子断裂处渗出的粘稠液体滴进了他的衣领,肌肤相贴。
“安、安安!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意识到自己贴着的是什么玩意后,他不敢再睁开双眼。
仿佛只要看不见,背后的“人”就不存在。
“我也不想你死的啊!我,我明明最爱你了,你去杀其他玩家好不好,他们应该替我们死的,不要杀我啊呜呜……”
蒋鸿还在窝囊地淌鼻涕,一阵风忽起,连同身后的触感一并带走,四周莫名安静下来,院长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走、走了吗?
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跟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这样等待着,祈求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要再等一会,就一会儿,那些幻觉就会消失不见。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远,院长那个疯女人已经走了,他无声吞咽了一口唾沫,太阳穴依旧突突跳动着。
直到高跟鞋底撞击地面的动静完全消弭。
女人走了。
他终于可以松口气。
可以睁开眼睛——
“咚。”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脑袋会掉落在地板上啊。
男人死不瞑目,呆呆望着上方院长妈妈的那颗头颅,临死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好讽刺啊。
为什么女院长顶着安安的头呢?
真糟糕,缝合线还在滴血,这样会很丑的,安安不喜欢。
剔骨刀剁下肉块后,走廊上再没了声响,孩子、院长,似乎从未来过一般,没人走出那个房间,也无人敢在这个夜里悄悄接近。
“天黑请闭眼。”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打破沉寂。
温则夷冷冷看了一眼对面的室友,白瓷般光滑完美的肌肤,真像……下一具尸体。
他突然心情很好。
“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