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骁为人不纠结,现今已和佛渡再遇,其他合理或不合理的事,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以后有的是机会盘他——但还有个问题得问一下。
“那你现在这一身诡谲的内力是如何得到的?我知道你以前不会这些的。”
佛渡一滞,向齐霄点了点头。
齐霄摸出一个白玉瓶递过去,戚骁打开,里面是一粒粒浑圆鲜红的丹药,约莫着还有十几颗。
佛渡:“这是巫君配的临时解药,他又加了些别的药材,吃一粒能压制两个时辰旧毒的发作,并且拓宽经脉,让我暂时拥有一甲子的功力。”
戚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刚想还回去,却被齐霄拒绝了。
齐霄说出了一句令人意外的话:“戚将军,您拿着吧,也看着点主子,毕竟这药——”
佛渡瞥了齐霄一眼。
戚骁把一切收进眼底,佯装不觉,不动声色地把玉瓶藏进怀里,笑道:“你想吃就问我要,不过,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吹了个超大声的流氓哨,视线在佛渡微红的薄唇上逡巡了一会。
佛渡轻轻一笑,上前拍拍他的头,“你休息一下吧,明日我们去寻那三味药。”
戚骁:“你明天可以不吃这丸药吗?”
佛渡大方允诺:“可以,不过张黛玉可就需要你的照顾了。”
戚骁早前给佛渡囫囵讲过红楼梦,黛玉知道自己是黛玉,事情可就简单了。
把俩人送出房门,戚骁整个人滚到床上躺着。重逢的惊喜来的太突然,一开始不显,现在回想起来,大悲大喜的情绪交杂,就让脑子转的晕乎乎了。
躺了一会,窗边倏然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戚骁一骨碌爬起来,从窗外悄悄捏进来一只灰色的信鸽。
这信鸽头顶有一撮不显眼的白毛,正是方才那声流氓哨招来的——郑九养的鸽子。
郑九是戚九卫里唯一一个年岁小于戚骁的,跟九卫头子戚小宝岁数差不多。原名**,养了一手来去自如的特工鸽子,传递消息方面顶顶厉害。
戚骁刚到武城时,就瞄见路边树上蹲了几只灰鸽,本想跳车脱身去察看,没想到英雄崴脚——一直到方才,他才试探性地吹一声哨子,却果真引来一只。
早年间,他设立戚九卫的事并没有瞒着佛渡,因此佛渡能在九卫身边设下暗桩也不足为奇。
但让戚骁最拿不准的,是关于往事,这小秃瓢究竟是什么样个态度。
这郑九的鸽子只能以香、哨引,他想瞒着佛渡,这才借着耍流氓的机会,招来一只——戚骁倒出一粒丸药,迅速用纸包好塞进信筒,鸽子振翅,未发出一点声响,瞬息就不见了踪影。
郑九既然已找到自己,想必另外几人也不会过远,丸药交给叶三再查一遍,他才能真的放心。只可惜叶三医术一般,让她治病基本是痴人说梦,好在精通药理,搞点假药是十分的得心应手。
毕竟刚才他们仨人唠的嗑,仔细想来,除了暗桩和齐霄最后一句被他窥出的一点真心外——
其他的,多信一个标点符号他戚骁就是个棒槌。
哦,俊朗的棒槌。
*
另一边,齐霄跟在佛渡身后,回到了房间。
一进屋,齐霄就扑通跪了下去。他双目赤红,手指紧紧掐着大腿,极痛之下好让自己抖的不那么明显。
佛渡本不欲多说,见齐霄自己认错,瞥了一眼,淡淡道:“我以为你多少有点脑子才带你出来。”
齐霄明白是自己壮着胆子说的那句话,触碰到了佛渡的忌讳。
他没有陪主子演好一场完美的戏,他要被赶回南疆了。
齐霄掌心的冷汗洇湿了他的裤腿。
——从马车初遇到方才在天字一号里,他与戚将军讲过的、所有真假参半的话,全都是他主子早已安排好的内容。
主子太了解戚将军了,从确认是他的那一刻起,主子便想到了所有戚将军会问到的问题。
于是,在计划里,是戚将军问什么他便演什么、答什么,除了最后他推拒的那瓶丸药。
那丸药并非良物,是以寿元为代价,压制体内一切旧伤。
齐霄发着抖,想起在南疆的三年。
自太和十三年一役,戚骁身死已成定局,可佛渡还是执意寻找有关戚骁诈尸的蛛丝马迹,有一丝一毫的痕迹、消息,就百里千里舍了命的去寻。
明明是他自己亲手安置了戚骁的尸首,可佛渡还是莫名的笃信,戚骁没死。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位佛子是疯了,可竟没人看得住这个疯子。
谁也不知道国寺那位养尊处优的小活佛,是怎么一次次溜出南疆巫君的防线,然后中埋伏,再命悬一线地被救回来。
后来,巫君实在没有办法,不忍眼睁睁看他去送死,便配了这副丸药让他保命。可佛渡了解到丸药的功效后,竟变本加厉,仗着丸药,更是刀山火海都敢去闯一闯。
连来武城,他都敢只裹着个黑纱罩子。
——这瓶药在齐霄手里放着,没有起到任何限制的作用,不如交给失而复得的戚将军。
戚将军一言,必顶得上旁人口舌不停的说上三日。
当年,他逃离国寺时,空悯师叔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写在他手上告诉他,让他一定看住佛渡大师,最起码要留住性命。
空悯师叔还写道,看不住,便用戚将军诓他。
事实也确实如此,佛渡最开始发狂的时候,巫君堪堪能制住他,可越往后,佛渡发狂愈演愈烈,到最后,连巫君都难以压制他。
实在无法,巫君便找来身形气度与戚将军的相似的,着盔甲坐于佛渡大师身边。
佛渡发狂时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旁人说话,可往往感受到熟悉的轮廓便能奇异的安静下来。他一句话不说,望着那抹轮廓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直至发狂感褪去,冷静下来。
就在众人都以为昔日少年郎要慢慢疯成一抔老去的黄土时,一封盖着墨色火漆印的信件,扭转了整个局面。
数月前,跟着孙秋的谨言突然传来消息,说唐家少爷出现异常情况,先是落水,而后被救上来时,竟性情大变。
失忆、身形、字迹、语气,除了还是唐濡的脸,其余的都和唐濡相差甚远。
唐濡是个讲究随遇而安的性子,别人的八卦舞到他面前,他都懒得抬一下眼皮,更遑论主动打听当朝视为禁题、关于戚将军和小活佛的往事,尤其是当年戚将军身死至今的事儿。
谨言不敢置信,却又不敢怠慢,便偷偷观察着,直到那次——唐濡和孙秋密聊后,孙秋竟也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对唐濡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唐奎,隐约之间还带着莫名的崇拜。
谨言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连夜发了消息。
这几年来,佛渡收到过无数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消息,可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的心跳的这般快。
他把谨言写的“疑似戚将军夺舍”贴在唇边,有模糊的泪珠在他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坠落,打湿了那个“戚”字。
他小心的晾干,揣在怀里。
而后,佛渡自己去寻了个寺庙,也没跪软垫,就直直的跪在硬地上,诵了一天一夜的佛经。
那是佛渡自国寺逃出后,迈进的第一个佛堂,诵的第一本经书。
他双膝带血的回来,策划了这一场偶遇。
他看见那马车里撩帘向外看的人,他分明不认识唐濡,可那一瞬间他却觉得,他认识这个人,甚至是让他浑身战栗的熟悉感。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佛渡在出来的几天前便不再吃任何药,本被压制的旧伤接连发作,化成了一个让戚骁看不出丝毫破绽的张渡。
这一场偶遇中,所有的步骤都在按着他的规划如序进行,除了齐霄先是肆意给自己起名字,再露出了那一点真心。
丸药的药效终于过了,佛渡的脸色迅速从白皙红润变成了骇人的苍白。
他咳出一口带着脏器碎片的血,不在意地用手帕擦了去。
佛渡话音不算严厉:“你回去罢。”
齐霄猛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额间已模糊了一片:“我不走,我哪都不走,主子在哪我在哪!”
他跪行几步,拜在佛渡腿边。
见他又要磕下去,佛渡两指勾住他的下巴。佛渡的眸子墨黑如渊,他直勾勾看着人时,总有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
齐霄不敢与他对视,他眼睫垂下,耳中是自家主子一字一顿:“你触界了,明天就收拾东西滚。”
齐霄脑子嗡鸣,算上在国寺的时光,他陪在佛渡大师身边已有五载。整整五年,却仍比不上一个死了五年的鬼吗。
齐霄喉舌哽咽,他还想再说点什么,佛渡却已经松开他,独自走向里间。
路过茶盏,佛渡舀起半杯,泼在指尖。
他闭了闭眼:“玄霄…若大道寺还在,教你的,应当是空悯一辈。”
他睁开眼,望向人颤抖的肩膀:“大道寺没了,这些规矩可以不守…你与我身边多年,念在苦劳,你自由了。”
自由?
玄霄不可置信地仰起脸,那点额血顺着眉中滑落,混着冷汗,一滴滴砸进他再张不开的唇角。
佛渡却再不顾他,径直阖上了屏风。
玄字辈是国寺最小的一辈,玄霄入寺几月便赶上寺庙生变…佛渡自觉欠了他们,对玄霄一众无比纵容,神智清醒时,甚至亲自去教导。
连空悯都没有的待遇。
若是在以往,由小活佛亲自带出来的和尚,出了国寺就是从二品。可今时不同往日,佛渡也觉得,自己的教导可能还比不上两个大白馒头。
他自嘲的笑笑。
真的只有阿骁这个傻子,还愿意把自己当个好东西,甚至愿意让他亲,让他唐突。
佛渡平躺在床上,想着天字一号的戚骁。
他从没对玄霄一众发过脾气,可今日的所作所言,让他本以为控制住的事情走向,发生了一点偏差。
他再也经不起一点岔路了。
他必须用那三味药诓住戚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绝不能让他再去以身犯险。
他可以死,但戚骁必须活着。
不再管外间的人是何打算,佛渡枕着自己的墨发,拉出一绺绕在指尖,幻想这是戚骁的发丝。
药力反噬让他的精力消散殆尽,累积的情绪勾起了他所有的疲累,他思绪不清,须臾便枕着重逢的美梦老实睡去。
而外间的玄霄跪了一会,细听里间不再有动静,他轻轻从怀中摸出一张字条,展开,抻平,是巫君那面传来的消息。
「又一离魂症状,武城北」
他们此次出来,除了寻人、寻药,还准备调查最近几月出现的离奇失魂之事。
巫君所在之地发生了三起,而武城却已是第十一起。
官府不懂其中厉害,草草了事,反弄得民间人心惶惶,生怕是有冤魂索命,家家户户到了傍晚就闭门不出。
佛渡早年背着国祚,虽厌恶景帝,可对黎民还是抱着佛家的怜悯之心。
这件事,佛渡肯定是要查的。
玄霄蓦然攥紧了手中的字条。
若是他能把这离魂之事查出一二,将功补过,主子也就可以念在功劳的份上,不再赶他走。
思已至此,玄霄悄悄起身,拍去身上沾着的灰土,望着未着灯火的里间,他抹了抹脸,独自一人去往了武城北。
明天还要去医院,请假一天~
佛嘟嘟:没办法,家里那口子总吃醋。
7小:我…我确实,我反思qaq
佛嘟嘟:倒也不必,小僧觉得还挺好
#我的小剧场总是ooc#
佛渡:总归是欠了大道寺的百余条性命。
戚骁:其实我们可以
一起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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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心